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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龙门的文章 / 龙门的散文

2020/03/07好的文章

这里是龙门

文/马力

龙门没有门。南下的黄河流到这个地方,忽然收窄,水被两岸的山钳为一束,河西是陕西的韩城,河东是山西的河津。两省人家隔着几十米宽的河面相望,有事,喊一嗓子,就听见了。这样的形势,说是门,也成。

两岸都是山,形成一条很深的峡谷——秦晋大峡谷。山西那边的山,是吕梁山,我前些年走过;陕西这边的山,叫龙门山。从这儿往北,溯河而上,过石门、孟门,就迎着壶口瀑布的激浪了。

龙门也叫禹门口,出韩城,傍黄河西岸北行不很远即到它的近前。龙门一带山,与流过的河水一样,闪着土黄颜色。高高低低生出一些绿,这一小片,那一小片,很薄,遮不严实的地方,就露出乱石。山势有一点险峻,不像风陵渡那边,山顶是平齐的,呼为塬。

叫龙门的地方,中国有好几个。跟大禹相关的,恐怕只此一处。大禹治水,百姓最不能忘。黄河沿岸村子,多建庙供奉大禹,敬其为神。韩城周原村即留下一座,来的路上,先去看了。此庙元代建起,七百年不圮。正殿的大禹像,四方大脸,面色粉白,很富态,配上冕旒衮服,十足的天子之姿。他的手里握着一块笏板,做出上朝的样子。左右立着官员,瞧打扮,一文一武,大概都有来历。这跟我在别的地方见过的大禹像不一样。披蓑执锸、清瘦的脸上挂满风霜,才是我印象中的大禹。

两边有壁画,一幅是《郭子仪庆功宴寿园》,一幅是《孙悟空大战红孩儿》。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大禹像的旁边画这些题材。庙里的人讲,这两幅画都是明代的。听了她这样一说,我差点叹出气来,如果是真,那就名贵了。

配殿里放着好多神楼。神楼是一种祷祝的用具,木制彩绘,做工颇精细。有的神楼,顶上做出屋脊的样子,若龛阁,里面只供一尊神;不带屋顶的,如太师椅,上面坐着的神可以多至四五位。韩城乡间,逢着祭天地、祈甘霖的日子,都要像抬轿子一样把这些地方神抬出来,吹吹打打,狂舞一气,谓之“耍神楼”。民谚云:“郭庄寨的锣鼓,马庄的铳,白村的楼子抬不动。”我在文庙里看过白村青壮年的表演,跑跳俯仰,进退旋扭,颇有巫舞之风。

大禹庙里贴着一张《山陕龙门全图》。这幅老照片,是韩城乔家珍照相馆八十年前拍的。照片上,龙门山下黄河畔,两座大禹庙分踞河西与河东。一扇临水崖壁上,五个粉字:“陕西大禹庙”。河边泊着一些船。两座庙,历史可溯至明朝万历年间。几百年后,日本人的炮火打来,追怀禹功的老庙,毁了。

河山其实还是老样子。河水不那么急,从一个山弯后边转过来,变直了,从我的眼前往南流去。我的思绪汹涌了。一个中国人,对于黄河的感情还用说吗!感情太盛,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写黄河。狂鬃般的怒浪刚刚在宜川、吉县之间的深谷击碎一切想象,哪能容忍文字的羁勒?在龙门,河水俯顺于强壮的峻峰下,稍缓的流势遮掩着奔波的疲惫,太阳底下闪出的柔和笑靥,足可魅惑所有单纯的判断。而这只是暂时的收敛,湍涡深处,暗自蕴蓄着再次爆发的能量。

滩头被阳光晒得发烫,半湿的泥沙一踩一个窝儿。风是热的,河边的空气也显得干燥。古渡的味道,从一艘泊岸的铁船上能够品出一些。船带着篷子,这个时候,正好遮一点阳。船家不是要把人渡到对岸的河津去,却是逆水漂游一阵,叫游客抬眼看看梯子崖、玉镜岩、石头城、莲花洞、相公坪是怎样的好,还不妨跟山西那边的风光比比高下。幽深的山谷、远近的田畴进到眼睛里,更可以浮想两岸人家的生活。河津有个“绛州龙门”的别称,大禹劈山泄水的传说也好,鲤鱼一跃、过而为龙的童话也罢,那里的人也一样讲得极有滋味,且引为本地的荣耀。这么一看,这些口上的谈资跟好多地方都有关系。我和蒋子龙在河滩上遛着,提起弹词《描金凤》里落难公子徐惠兰向鲤鱼赔罪那个情节,心说,古代书生为了来日“跳龙门”,连鲤鱼都不敢吃了,这是何必呢!

啧啧,龙门带来多少好故事。

河上横着大铁桥,上下几层,火车、汽车皆可驶过。四近长出几棵树,矮瘦。什么树呢?我也不认得。树下撂几把椅子,坐在阴凉里看看河景,聊几句闲篇儿,不错。

龙门之名,在不少人心里分量很重。人活一世,为什么偏要成“龙”呢?我还没有琢磨明白。

龙门,一窟佛影一窟诗

文/苦茶

龙门?怎么这名字有一股子江湖味?那儿有没有身背长剑的侠客?有没有情与义、爱与恨、生与死的故事?

从河之北,往河之南洛阳的路上,我眯着眼睛偶尔瞎想。

我知道我这是中了一部电影的毒。我们是奔着龙门石窟去的,我猜,那里大佛自然是有的,且是那种巍峨的,顶天立地的山一样的石佛。他肃穆、威严、神秘,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丫下来来往往的生灵。

车行至洛阳南郊13公里处,龙门山到了。我这一转弯儿就迷失方向的糊涂人儿,一见龙门,便认定了它是坐北朝南的。可实际它居东,香山居西,两山夹峙间,伊水河绿丝绸一样,安静滑出。春秋战国时,这里叫“伊阙”,多么古风!像长满绿色铜锈的青铜器。

我们几乎是一头扎进了龙门山。是的,我以前真是瞎猜,这里山水相依,没有侠客,却满山石窟满山佛,一窟佛影一窟诗。据说那佛像大小10万余尊,2100窟,绵延千米。也就是说,触目可见,伸手可即。人又说,在龙门石窟转转,每分钟能看到1000余尊佛像。那些佛像大的数米高,小的巴掌大。慈严、温淳、明净、优雅,不怒而威。当我的目光,与他们的凝视相接,脚步,便自然变轻,一种如月的空灵,在灵魂里泛起。我感觉,我们这些喧嚷的游人,真该安静地排排坐下,像身处教堂那样,静静倾听、凝视。

但人流熙攘,甚至拥挤。我忽然有一种精神上的忧伤不知从哪儿泛起,我讶异自己竟生出这缥缈的感觉。

几个大石窟,来不及细细看,就过去了。巴掌大的小石窟,随处密布,有时看身边人流少了,就捞本儿一样,伸了头去细看。看完以后觉得很心疼,为那些缺胳膊少腿失了头颅的小佛。

木栈道上,我们几个人九曲十八弯地迤逦而行,上上下下。风也挤来了,跟我们撞个满怀。我猜想,这一股一股的风,它们肯定来自远方。远方有多远?一路上溯,该会到达大唐的古渡口,客舍青青的渭城吧;继续走,或许能听见北魏叮当作响的凿锤,能看到隋朝女子虔诚的眉目。

在万佛洞,我停下。人挤着我也不走,导游呼唤也不走。我来干什么来了?我不能一次又一次地错过精彩啊。这个窟,顶上雕了精美的莲花藻井,那些匠人是如何仰着脸艰难雕成的?真不是叫说话的。过道壁上“沙门智运,奉天皇太后太子诸王敬造一万五千尊像一龛”的题记,其中的智运,该是一位比丘尼吧?天皇是唐高宗,天后就是武则天了。阿弥陀佛,结跏跌坐在印覆莲束腰须弥座上,一手贴身斜举胸前,一手抚膝,正是“说法印”。四个赤膊袒胸、筋肌突起、体型勇猛的力士托着宝座,也托起诚信向敬的佛。崖壁雕54朵莲,每枝上端坐一菩萨,很别致、很优美。南北壁上有舞伎乐人,乐伎手执瑟、竺、笛子、腰鼓等,他们或舞、或吹、或弹、或唱。这场景,很民间,很近人。好似一扇窗,一推开,我们就走进了古风,一头探进了盛唐。霓裳羽衣,歌舞升平。

我上前摸摸莲花宝座,心间对佛低语,我来过了,看见你了,你很古老,但也美得很啊。

在奉先寺,我又走不动了。这个窟内,有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二天王、二力士,还有两个供养人。主佛梵名“卢舍那”,依佛教说法,佛有三身:法身,为本来之身,报身是修行而得的“佛果”之身,应身为“超度众生”而显现之身。卢舍那是报身佛,译名“净惭”。她结跏跌坐中央,高17.14米,单头部就达4米,两耳1.9米。若走下崖壁,当是非常美丽的一个妇人:面容丰腴、眉若新月、笑意微露、慈祥外溢;此刻,她双眸微启,视线向下,恰和朝拜者的仰视目光交汇。人说,卢舍那雕成中年妇女的形象,是唐武则天的意思,她有她的政治筹谋。

满山石窟,这一尊,是地标性雕刻,最宏伟、最精美、最磅礴,佛的外形容貌,是武则天形象的翻版。资料说,奉先寺,始建于武则天被立为皇后的永微六年(公元655年),公元675年完工,用了21年。

21年,人的一生有几遭21年呀?那些能工巧匠,将生命中最好的时光,交付于锤和凿,在这坚硬的石山上,一锤复一凿,叮叮复当当,终以一山佛窟,于红尘中辟出一块清净之地。在一凿一刻里,世俗的喧嚣退去,禅意降临,心境清雅纯净到几乎不沾尘。

我想,诗人胸中,藏着书卷;侠客胸中,藏着刀光剑影;当年那些雕佛的匠人,心里藏着什么呢。一定藏着一种大寂静。那种沉稳的心境,与信仰、向善、虔诚有关,像静静的伊水河,映着蓝天,落满阳光。

我轻叹一口气。我想大佛一定知道我叹息什么。它经历了那么沧桑的岁月,什么小心思能瞒过它呢。它只是宽厚一笑,包容一切,不跟我这渺小的人儿一般见识。

四月的阳光纷披,山脚的伊水河水声呢喃。满山石窟,诸多佛门,只在夜晚,才会清净下来吧。时光,蚀去了很多东西,包括一朝又一朝的繁华盛世;但这一窟又一窟的佛影却能蚀掉岁月,千年不变地,面向芸芸众生。滚滚红尘,在他,不过是花开一季罢了。

一窟一窟地浏览,渐渐地,我从禅意中回到现实,几多感慨浪涌而来:时光、心境、情绪、沉重、艰辛、奇迹、惊奇、惊叹、陶醉、悲凉、奇闻、话题、传说、轶事、天灾、人祸、祈祷、希冀……

那魏晋风流,那汉唐雄风,那宋家文气,十三个王朝洛阳定都,105位帝王指点江山……都远去了啊。北魏的孝文帝远去了,以我为佛的武则天远去了,大唐的李白、白居易远去了,写《洛阳牡丹记》的欧阳修远去了。只留下龙门,依然静立于此,承载着历史的一脉苍茫。

四月的龙门,被春风发荣的那棵佛前生地,几个北地女子驻足的背影,伏羲的“河图洛书”,周公的“制礼作乐”,老子的文章,孔子的问礼,所有的时光,都会在历史里积淀。突然地我有些恍惚,游客云集的现实和千年灿烂的翰墨,我都是一个匆匆过客啊。

那么,我就着一袭布裙,提一个陶罐,日日从伊水河岸边提水上山,浇一浇佛前那棵棵生地花吧。生命真的不需太多,有些禅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