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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爷爷

作者: 南方2023/05/29情感短文

2003年的时候,我刚参加完中考,就跟着爷爷去山里给亲戚帮忙摘花椒。我们是有工钱的——一斤六毛钱,但爷爷没有,去的是他的外甥女家,给几十个采椒工人做饭的活他全包了,他说娃娃们苦。

山里人都知道,做十几个人的饭得两个人,但爷爷曾在西铁水泥厂当过厨师长,他坚决不要其他人帮忙,说你们尽管去摘花椒,一个人回来晒椒就行,赶早摘回来卖个好价钱。

山里的花椒都是东梁上一溜,西沟里一洼,红的时候一起红,满山的红玛瑙召唤着椒农,一刻也不敢停。山里的娃手快,我们手慢,但为了多挣学费也是很拼,花椒刺划得胳膊上满是红道道,个个晒成了黑蛋蛋。我们从小在黄河边长大,眼宽,总觉得山里边天小,飘一片云就遮满了天,豆大的雨滴就往下砸,躲在柿子树下,躲到涧底的土窑里,看风雨张狂尽了,地泥得没法干活,就把鞋提在手上回家去。

每次回到家,爷爷就早早用大大的笼蒸好了胖胖的馍,炒菜无非是洋葱、洋芋或茄子,或者凉拌的洋葱、茄子加青辣子。体力活,消耗大,我们永远是饥饿的,那每一顿饭都是满满的幸福,山里人吃水是窖里存的雨水,不用放碱熬的稀饭,喝起来也格外甜。

山里人早睡早起,天灰灰明,月亮还挂在天上,露珠打湿裤腿湿了鞋子,蛐蛐的歌声此起彼伏,山沟沟雾蒙蒙的,走到远远的山头得半个钟头。经常绕来绕去,往沟里一看,爷爷已经在家里生起了柴火,那炊烟让我们充满一种渴望——等到送饭的人一根扁担悠悠走来,一头是热米汤,一头是热馍和炒的或凉拌的那几样菜,我们扔下手里的笼,拿个树叶子垫着掐起馍就狼吞虎咽,总能看到爷爷慈爱的笑脸。说真的,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饭菜。

花椒快摘完的时候,爷爷有一天急忙忙要回家,我们不知道啥事。山里亲戚说等路干了用三轮车送我们回去,爷爷不行非走不可。于是,我们就跟着他踩着泥泞,走了那三十里的山路,那是我第一次走那么长的路。爷爷就是十几岁顺着那条路走出大山,到西安学了厨艺、入了党,进了铁路局,养育了我父亲他们兄妹几个。这一条路见证着他的青春和奋斗。回去以后我们才知道我奶奶过生日,爷爷一定要回来陪她,虽然大厨出身的爷爷用来表达情感的仅仅是一碗打着荷包蛋的手工面,但是他做得那么认真。

小时候我爱在奶奶家住,是因为他们把很多好吃的给我们藏着,但是又特别害怕爷爷回来,他在工厂管理几十个员工,工作纪律严格,看不惯随随便便,不爱不讲卫生的孩子。他总给我们讲做人要诚实、要感谢共产党,对我们听的《铁窗泪》一类的歌曲坚决反对。在山里摘花椒的日子应该是我们相处最长、绕膝而居的一段时光。

后来,爷爷得了脑梗,不会说话的他见人就哭,急得手抖得抓不住筷子,像个孩子一样容易激动。他好多话说不出来,奶奶就猜他的意思,猜对了他就拍手说好,对对对,但是从来都没有给我们提过什么要求,总是让我们出门小心、工作用心、家里不要操心,总是把自己攒的一点钱买的一点吃的,让我们全部带走。去大理上学的时候,他走了十公里给我背来方便面和一个很结实的饭盒,这个饭盒我用了四年,每回端起碗,就想起他期待的眼神,回来就收藏在家里的柜子里。

再后来我结婚,他和奶奶坐在婚礼的舞台上,嘴角一丝微笑,在腊月的暖阳里,注视着我们,眼里饱含泪水和期望。我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强忍着没有落下,在他过世以后,我一个人看录像,那些泪水就喷涌而出。

爷爷是在马航失事那天被一辆酒醉的车撞倒的,伤了腰椎,从此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忍受了常人难耐的痛苦,在医院他依然倔强地配合治疗,耄耋之年的爷爷插着各种管子,咬着牙锻炼想要站起来,最终因为各种并发症而撒手离开了我们。

爷爷在的时候,我们总觉得相处的日子很长,他走了,转眼已七年多。当时奶奶一见人就哭,说爷爷走了,就不痛苦了。我只知道每次开车路过白矾河,总要朝他的那一片山坡看一遍又一遍。

爷爷在的时候,总是让我们好好工作,把工作干好,不要牵挂家里。没长大的我们,总是理直气壮地尿湿爷爷的床,在他满是慈爱的注视下吃完他留的好吃的,他宽大的脊背那么有力量,他的自行车驮着我们仿佛可以走到世界的任何地方。而我们有车了,却没有时间带着他再回心心念念的西安,没有陪他用他的工作证免费坐一次火车,来一次长途旅行,很多原本很简单就可以满足的事情,终于成了无法完成的遗憾。是我们欠他太多了。历历在目的往事,让我越发体会到陪伴的可贵。

花椒又红遍了韩城的山山峁峁,凝望着窗外的夕阳慢慢被山吞掉,回想起那漫山遍野的火红,那悠悠往事,那陪伴的日子,我更思念我慈爱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