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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说十五阕

作者: 吴奋勇2020/02/17优秀散文

节外生枝

屹立。

层层叠叠,象一座铁塔,高耸入云,末端只允许附一只飞虫。甚至可以把夜行者的视野完全延伸。

亭亭如盖,象一朵蘑菇,肆意展开,撑出的绿荫可容百人乘凉。

唯独把慕名者落在四五里外。

这棵树,那棵树,所有的枝条遵守规则,把自己当做神明致敬,把站在路口的人看作无畏的征服者。

风说,你在减肥吗。雨说,你发烧了。鸟说,你疯了。邻居说,你病了。

我听到了,对于他们的判断,无语。默默地在树下坐着,或者和一些人磨嘴皮。

直到有一天,我无聊得很,莫名地一片很美的落叶躺着地上,赤裸裸的,诱惑我关注她出发的家园。

抬头,环视,仰望。

青苔上树,千藤缠身。蕨类丛生,剑兰如刺而来。还有矮小的外来小树,有的枝条长出异形的叶子。

不仅仅这些。

突然,发现一条蛇缓慢而上,一只松鼠迅速穿越。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树空了。

“树空了,空着最好, 空着才能活成自己。”一个诗人的哲理。

玉兰花开

一种白躲在绿叶间,没完没了地制造出香。有风没有风,都无关紧要。蝶来蜂往,不经意的停留足够演绎一场“空”。

站在树下的孩童,讲了一个童话,就去追赶同伴。“哇”了一声,又聚集在树荫里,自觉听我讲一个很远的故事,比他们大的伙伴专注看手机,暗自发笑。

花瓣轻盈落下,我理不清它的轨迹,看不懂它似乎规范动作的秘密。

这个夏天,还需要这种香气或者气息来作伴?

丝瓜开花,黄灿灿的。人们轻轻地看着,想到丝瓜炒蛋。

我看着一树的繁华,写了一首诗,赠给陌生人,陌生人亲切地叫我诗人。其实,昨夜夜黑,黑里有我的泪在飞。

捡起几个花片,放进水杯里,始终无意加水。

就这样,用自己的方式把夏天想象得很深,很热。

两棵树

一棵是朴树,另一棵是榕树。

两块铁皮把它们的年龄,挂歪了。100和300这组深色的数字清晰可见。铁线把树皮捆绑得很紧,这段时间,作为植物的它们有雨水,有空气,有黝黑的土壤,是铆足了劲,奋力生长。

我很愿意来描述,它们的顶端,枝繁叶茂。

“在看树呢?”一个老人在问。

“你好!”我没有正面回答。

“那阵可怕的台风,把那棵吹倒了。”“大约什么时候?”

“我爷爷说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倒了还活着。”“根还在就会活。”

朴树靠一根柱子撑着,匍匐几米,又挺身而上。榕树,始终挺得很直。

相依为伴。在地上的根肯定你来我往,就像空中的枝叶不分你我。

“朴树是二房的,榕树是长房的。”“树的主人不同。”

“同一姓,同祖宗。”“五千年前,我们也是一家的。”

我回头,惊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我再看这两棵老树时,我担心他没有听到我的回话。

谁猜透我的心思?树上的鸟,有一只鸟拍翅而起,笑几声,高飞而去。

盘结的树根

是谁的魔爪,使劲展开,牢牢地抓住,并狠狠地深入。

高大的树不回答,我的疑问穿过虚掩的柴门,九点花开了,伸到盆外,几只鸡叫了几声,款款而过。

在山中,允许我独自俯视世界,关心炊烟、草帽和虫鸣。

夕阳里,晨曦中,自己的叶子随意驱赶,最终都在被限制的疆域里沉默。秋风吹,黄灿灿的果实比喝酒老汉的脸红润。

就这样,轮回很多年。

听了雨声,看见霜冻,看惯形形色色的耳朵和嘴巴。

还可以深潜,露出一碗清汤挂面。

固守,是本分。

我的思维可以很大,拥抱宇宙;我的视线可以走得很远,天涯海角。

而你不能。每一次的力量悄悄地作祟,树有自己的美丽,“丰乳肥臀”。

“劲草受疾风,盘根见利器。”

新枝叶

几年前的那一刀好猛,斜斜地,砍出了圆圆的胎记。

汁液被风干,容颜老去。日子的多余人不充当治愈者,一直的病态游离在好奇的目光之外。

还好,坚韧的皮,保持宁静。用最后的力气生出了芽,长出新的茎叶,绿油油的,孩子般地笑着。

我的发现,终于有了表达。你的表达在哪?

晨风习习,整棵树的叶子都醒了。

我不再多余,就像新长的那枝,挺直,向上。

鸡上树了

再做一回儿童吧。我好奇地说:“鸡上树了。”

其实它们早就飞上去了,我路过的时候,只看几眼而已。一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狗叫几声,我后退好几步。而它们依然在叶子间交流。

我听不懂它们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向正在怒放的三角梅狠狠地献上殷勤。

然后,看清了,有鸡的树是桃树,没有花开和果香。

迎面而来的老妇人,手里提着食物。

我不满地加快了脚步,她微笑地问道:“你找谁?”

我不敢回答,我感觉我的头上飘过虚假的云朵。

油杉四五棵

一个叫“童生垵”的山谷,横亘在安溪县和南安市的交界处。这里真奇妙,生长着几棵高大的树,它们叫油杉,方圆百里只有此处得天独厚。

油杉成为山谷的领袖,山谷就是树的家园。此处周围十来里毫无人烟,阴深深,深不可测。

40多年前,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从哪里经过几次,我好奇地数过,记得当时在我老家这边的山头数是五棵,在另一个山头数是四棵。

谷底有一棵,树下有光滑的石头,好多路人在此歇脚,喝水,吃干粮。从我老家步行去一个叫“暗的”的地方,必经这里。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它们应该还在谷底,在山腰,过着普通的植物生活,不停地为人类做光合作用。

今年春节时在老家,我对母亲说,想去那里走走。母亲说,路都没了,怎么去。我想,路肯定还在,被草木淹没了,没有修整而已。有尖锄、斧头和剪刀,肯定能辟出通行道。

我将信将疑还是去了。

真的找不到路,路都变成深林野地。即使有工具,我这双常年拿圆珠笔和粉笔的手,无能为力,岂敢耀武扬威。

我的思维被劈成两截:往昔和如今。

我在这边的山顶只看到对面的半山腰好像有一棵,一小片特别的黑绿异常显眼,独自围成如飘逸的云浮在其它树的上面,三根没有叶子的老枝条从那里升起来狠狠地刺向天空。

应该还有,都被遮住了吧。

山野的原色无限铺陈,油杉和他们的同仁担当为脊梁。我忽然觉得两山的距离更近了。

榕树下桃花开

冬很深了,春还没有来。

一朵,两朵,三朵……还有,在枝头,零零星星。叶子,少而精,黄得糊里糊涂,不得不的绿还在苟延残喘。枝丫还是春天的枝丫,借着阳光,插向空中,几点的浅绿含着,似乎有很强的欲望。

粉红的,浅绿的,向上,向前。空中有风,前面有雨。我要说的还有一棵老榕树,耸立着。

桃树只有一棵,长在草丛里,又挺身而起。草里是怎样的世界,谁也读不懂,草上有怎样的氛围,任人解读。

榕树只有一棵,根系盘踞在乱石上,两个分叉,四个分叉,然后有好多的分叉,枝条越上越小。我猜想应该有鸟巢,分明看到了一些寄生的植物,羞羞涩涩,好像有什么心事。

它们就在村中央,在村庄的山涧旁,俗称奚头。以石头为底,为岸的山涧,水在这里要摔个浑身碎骨,然后扬长而去。

一种坚守属于植物,一种生长属于植物。

当春水哗啦啦响,当山花齐刷刷开;当层层梯田如镜延展,当赶早的村民扛锄出门。

我的春天颂词,发表在笑容里。

边城古榕

人们习惯叫这个小平原叫边城,其实叫福前。

边城不大,有铁路穿过。位置重要,是漳平相连,是聚宝盆。

靠山,这山叫云中山,由戴云山脉迤逦而来,突然斜插而止。

临溪,这溪叫洛溪,朝九龙江奔去。

就这棵树,这棵青山绿水滋养几百年的老者,足够辽阔无边。

就在50年前,来了四面八方的拓荒者,把土地叫醒,围着大树翩翩起舞,看着大树遥想故乡,读着枝叶思考人生。

更多的时候,树被演绎为偶像,一直“春来江水绿如蓝。”

如今,好多人回家了,树不移。

就在根部,有一个圆圆的圈,用石头围成,是为了保护,也可以作为椅子。椅子上画了棋盘,有老者,有年轻人,来对弈,看的人比下得的人多。

就在树下,支起水泥柱子,稳住摇摇欲坠的垂下的枝条。

就在树下,铺上了鹅卵石,铺成了广场,有健身的器械若干。属于树的空间,没有人敢私占。

离树几百公里的别处,声起。“我还想回去看看。”“我们回去树下跳个舞,”“我们回去看看老房子,喝杯米酒。”

老榕树,就是一种源,滔滔不绝。

塘边木

端端正正地写了个“同”字。

此处,最佳。从门口大操场进来的风,穿过楼廊,到达一个小操场。那里同样写个小小的“同”字。

左边是综合楼,三层半,钢筋水泥混合;右边是教师宿舍,两层的瓦房。前面也是教师宿舍,也是瓦房,屋顶是黄的。门前有一个花圃,种着花草,有一棵桂花和几棵玫瑰,就是一横,而池塘是一个向天的口,可吞云吐雾,水里有鱼,泥鳅和“土杀”居多。

我到这所中学,就住在前面底层的一间房子,两棵木麻黄就在办公楼前,后面是化学实验室,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

妻子在树下种了丝瓜,丝瓜攀爬而上,开很大的花,结的果不大,廋长好吃,没有人阻止,没有人夸耀,有多人吃过。

后来的后来,重新回到这里,池塘变成了植物园,左右的房子都换了,前面空荡荡的,是通道。

所有的大树都不见了。

不能眼见为实,我的回忆还在,不便与人说。偶尔与人说,忘记了,似乎还记得,没有人在意。

我不该问吗,我不该说吗。但这个“同”字,会永远在,在我的记忆里。

别人的记忆没有又何妨?从海边来的木麻黄,到底去哪里,我最想知道。

已经没有人可以清楚告诉我了。

隔溪芒果

隔着一条溪流,溪里的水很少,站在水泥公路边,听不到流水的声响。

真想趟水而过,站在树下,可以更细致地看稻浪翻滚。

实际上,不敢这样做,真的没有路,虽然路是人走出来,我不是懂得这样做的人。

妻子告诉我,她小时候,经常到这个地方玩,还爬上树摘芒果,“树尾黄”的那种,很甜。

我从来不敢吃芒果,对于她的叙述,还是很感兴趣。迷茫的记忆只能零星地呈现,或者说随着岁月的流水去了。

我完全可以有更多的想象,更多的思考。可是推土机在对面的山头轰鸣。

她的邻居,刚好路过,他慢慢地说,那些树有人来鉴定,100岁了,再活一阵子,也完了。

我想到保护这个词,想说,又没有说,说也没有用。

就再记下,在溪边有一排芒果树,年龄100岁。

没有了。

两棵桂花

哪里去了?砍了。

为什么砍了,一棵被虫吃了,砍了作柴火。另一棵,也被稍微感染,卖了。

它们的根呢?被卖树的人挖走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树,是他家,我没有权利干涉。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年年开花年年稥。我曾偷摘几朵放在床头,我曾爬上去躺着做梦,我曾在远方当成自家的庄稼写诗。

可以说,也是我家的桂花树。就在老家房子的旁边,为什么就是他家的。父亲说,是先有桂花树,再我家的房子。而他说,是先有房子,再有桂花树。其实,他住的这座房子,也有我们的四间,还有小厅堂。可惜都倒了,杂草丛生。

那时桂花树,在门口埕外沿的下丘田,枝头比埕高的时候,就砍掉,所以它们的躯干很粗,有脸盆一样的大。但顶部没有想象的大,平平的。春天的时候,叶子长出来一小片,先是浅紫色,然后再浅绿,再墨绿,然后就有香气。每次路过,就狠狠吸几次,心舒服。

如今,该去何处寻?到我的诗里去吧!

屋顶上的番石榴

扒开瓦片,刷刷响。

在老房子的二楼,我勇敢地挑战。

伸出手,抓住果子,红的,绿得,全包。一会儿工夫,就有十几个。然后在同伴面前显耀我的战绩,一起分享,掰开或者咬开,里面深红,浅红。甜甜的,涩涩的。

这棵高大的石榴树,长在“后沟,”硕果累累,底部一大把“杉刺”捆着,一般人是很难上去的,为了防止偷窃行为发生。

我做贼心虚,慢慢从她的门前走过。他说,你什么时候开学。九月一日。他应该没有发现我的行为。

直到许多年以后,我在一次酒场上提起她家的石榴,她的孩子就是靠卖石榴交学费的。

我勇敢的说出那次偷。她说没有呀。然后,她说,他家的石榴只有爱读书的人有缘。

我想,他一定知道我的行为,为什么不说。

因为我爱读书。爱读书的人爱吃番石榴,这是她留给世界最深刻的话。

我回到老家,又去老地方,它没有了,长着一架百香果,正开着花,很漂亮,每一朵都在笑。

一个人去看半边天

走一趟,趁着冬阳无限好。

一种刻意是一边走一边远望,寻找,在夕光里,在山坡上,在芳草萋萋的不远处。

越来越小的山路,一个人刚好可以经过。

以瓦房的顶为底,一棵叫红豆杉的老树站在房子的后面,像无助地偎依在母亲身旁。房子空空,无人居住,它应该也没有专人看管。

本来是郁郁葱葱的,一百多年了,都这样。听说,就在五年前,枝条似乎渐渐枯萎了,用心者募捐了资金,在它的根部四周用水泥围成一个小天地,如一丘田,立了一个石碑子,告诉人们,保护古树人人有责。人们期望,它会转危为安,慢慢好起来。

它依然慢慢地走向死亡。就在去年来的时候,还有一小枝绿意。如见,连一点绿也没有了,光秃秃没有水分地切割着天空和我的视野。

绕着小道,一步步地走进。一跃,跳进田里,草籽,草针袭击,可怜我的衣服千疮百孔,怎么不扎在它的身上。

其实,它的身上,早就遭到攻击,从根部到末梢,到内心到外表,从近处到远方……

还有一半的树壳立着,露出干柴的本来面目,深深的灰褐色是最后挣扎的见证,伸出的枝条还在,迎风沐雨,收集众人的目光和心思。

就在起身的时候,我发现一棵新的红豆杉就在我的身旁。一比,比我还高,绿绿的,生龙活虎。

夕阳还在,照着我们。我站在草丛中,用手机写诗。我的诵读声,离地而上,接近云朵。

岩外有树叫桂花

岩在村之南,据说很古老。现在的几间瓦房破烂不堪,蜘蛛到处布阵,把树和残墙连在一起。

墙欲倒,斜斜的,露出不同的面目。墙外的树,只有一棵,一看就知道是桂花树,不要扶持,不要依靠,固执地活着。两者似乎没有关联。

第一次造访,是在秋天,是它的香让我四处寻找,找到它的时候,我第一感觉,它很老了,躯干如桶粗,深深的褐色,个别处黑得像木炭,表面坎坎坷坷,一些蚂蚁正在上面写出了曲曲折折。亭亭不如盖,树冠分叉很少,固执地缩小自己的占有。香气弥漫,飘了很远。

在一片芬芳中,我不知道几次在岩里寻思,尽管毫无意义。但心里有一个念想,如果能知道树的年龄多好呀,能重振香火多好呀,能建成风景区多好呀,更渴望不管这里如何改变,能留下这棵我心仪的树,这棵一直在我心中飘香的树。

后来,听说后山坡的密林里,有很大的枫树、樟树和松树。林子太深,无人敢进去。我也不敢。我把它们想象在一起。岩重要还是树重要,要先保护谁?

树不言,南华岩不语,我无语。

我在岩的门口,在一片清香里,一片清新里,遥望对面的笋峰高耸,环视周边的茶园,希望更多人来这里走走看看。

可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山麓的铁路驶来载货物的火车,又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