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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鞋

作者: 远影2020/03/03优秀散文

那天,我为了寻找那本多年前的笔记本。那上边记录了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近十年来歪歪斜斜的脚步,沟沟坎坎的人生。

我翻箱倒柜,把家里那些好久也没有动过的木箱木柜,抖了个底儿朝天,却不曾看到它的踪迹。可却在一个木箱的角落,翻出来一双不太新的手工布鞋:青色的鞋面,发黄的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于是,我便想起了去世一年多的母亲以及那些关于“鞋”的往事。

我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末,从记事起,我就穿着母亲缝制的布鞋,也有一年换一次的“解放鞋”。

母亲要缝制一双布鞋,挺不容易的。缝制布鞋,需要缝制鞋面和鞋底。鞋面必须要用新布,这样才牢实。缝制鞋面对于母亲而言,是小菜一碟。而要缝制鞋底,却要费些功夫和时间。

母亲白天要干农活,做饭,喂猪。这些农活和家务占用了母亲大半时光。因而,母亲必需要抽时间才能缝制鞋底,这个时间就只能在晚上抑或农闲季节。做鞋底工序复杂,还得首先预备好麻绳。那些年,家家户户都栽有麻杆。等到麻杆长大长高,母亲就将麻杆砍了,去掉里面的杆,留下麻皮,再用竹制刀具细细的刮上几回,制成麻丝,搓成麻绳。

小时候,农村没有电灯,家家户户点的是煤油灯或者桐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常常看见母亲端出她的“聚宝箱”,那里面有针线、底针、蜂蜡、麻绳,还有旧布片。那些旧布片,都是母亲从我们穿得不能再穿衣裤上拆下来,然后洗干净备用。

母亲将剪好的鞋样(一般用废旧的书报根据鞋的码数剪的)搁在布片上,依鞋样剪下等同的布片。而后在抹上浆糊,粘上旧布片,就这样一层又一层,估计差不多厚度,再粘上几层新的白布。之所以这样,一是好看,二是牢固。最后,母亲一针一针密密麻麻很有规则将鞋底缝制好,将鞋面钉在鞋底上,一双布鞋就算大功告成。即便在母亲的手里,也需要缝制一月时间。

母亲缝制的布鞋既美观又牢实,深得婶婶姑姑们喜爱,一有空闲时间,大家就围着母亲,母亲毫不吝啬的指点她们。

我们几姊妹,就是穿着母亲缝制的布鞋长大的,在那个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母亲是多么的不易呀,而母亲却将家里打理得有条不紊。穿上母亲缝制的新布鞋时,甭提有多高兴和幸福呢。

布鞋大都只能在晴天才可以穿,遇上雨天就容易浸湿,烂得也快。

那么,遇上雨天又穿什么呢,这就要谈谈那“解放鞋”了。

我们那时候,管胶鞋叫“解放鞋”,也只有这个东西好使:牢实,便宜。即便如此,大多数人家,一年还穿不上一双呢。

我的家里,父亲是个在所谓“文革”期间当作“当权派”打回老家的人,学的那些知识就派上用场了。不过,父亲又有了一个名头:“投机倒把”,按父亲的话讲,“倒把就倒把咯,弄点票儿补贴家用,值了。”父亲也因此挨了不少“批斗”。好歹这个日子稀里糊涂战战兢兢的过了。

父亲的“投机倒把”,让我们一年穿上一双“解放鞋”就容易多了。不过。就这样一双“解放鞋”,却要穿出点水平来:也就是“新”与“旧”结合,“闲”与“忙”呼应。

所谓“新”,即是在读书,赶场,走亲时穿“新”的,其余时间则穿“旧”鞋。所谓“闲”,即是平时农活不忙时,穿“新”,农忙时穿“旧”。

放学抑或走亲回来,立马穿上旧的,其实,我叫“穿”实为不妥。用“拖”字再恰当不过了。何为“拖”呢?说得通俗一点,明白一点,就像现在的人们穿“拖鞋”一样。为何叫“拖”,意思脚在长,鞋不长,久而久之,鞋端便被大拇指挫成一些鞋洞。那就不得不“拖”着。

我们那时的旧鞋,“有板有眼”。“板”者,光板板也,即鞋底的纹路已磨得精光,是为光板板了。“眼”者,鞋面脚趾顶端的“洞”也。

刚买的新鞋,大都舍不得穿。甚而有的光着脚上山上坡。因而脚趾被踢破便是家常便饭,痛得哭喊爹娘,泪眼婆娑。恨不得将那踢破脚趾的石头碎尸万段,斩草除根,方解心头之痛。

几个月后,那新鞋便在我们上蹿下跳中,失去了它的风采,变成旧鞋,烂鞋,“拖鞋”。想起那个鞋底磨得光溜溜的旧鞋,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设若晴天,我便安好。遇上下雨,便有了许许多多经典故事上演。

小时候,放了学。丢下书包,背上背篓。赶出牛羊,大呼小叫,豪气冲天,一路狂奔。到了山上,将牛羊散放,然后,割草的割草,找材的找材。弄好材草,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便开始游戏:打叉叉,跳飞机板,不一而足。累了,仰躺草坪,吹着凉风,看着夕阳。不知是谁,大吼一声:追牛了(赶牛回家)!

该玩的继续玩,因为追牛的人,我们之前已有分工。几个小孩,使劲吼:回家喽!回家喽!好像对牛说话,也好像不是。那些牛羊,早已习惯了我们这种叫喊。它们在几个小孩的吆喝下,从那些荆棘丛里,一个一个,摇摇摆摆,叮叮当当冒出来——我们背着材草回家了。此时的我们,因饥饿而疲倦,因疲倦而脚步缓慢。

若遇到下小雨,地上就溜滑,脚底下,光溜溜的“解放鞋”就像滑冰一般,双脚同时向前,哐当一声,砸在路上,既干脆又响亮。于是,就会有一个拍手大叫,一脸幸灾乐祸样子:“又哭又笑,黄狗飚尿,飚到哪的,飙到山王庙。”其余人等,很有节奏,随声附和,地动山摇。

摔跤的人,爬起来,一双稀泥的手,在路旁的草地擦了擦,而后,又在手臂上擦干泪水,笑嘻嘻继续背了材草前行。这里刚刚平息,那里又有人摔倒在路边的草丛里。人们又很有节奏:“又哭又笑……”

有时候,我们穿着那“光板板”鞋,行走在窄窄的田埂上,一不小心,就会栽进水田里,浑身泥水,一如落汤鸡,那个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这些故事,与“鞋”关联,不胜枚举。

上了初中,改革开放了,日子稍有好转。不过,生在农村。鞋,仍是“解放”到底。

我们读书,需到镇上,二十来里,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星期天下午吃了下午饭,背着几斤大米,一瓶辣椒酱,荡荡悠悠出发。星期六吃了中午饭,又背着空空的口袋和几本书回家。我们就着那双“解放鞋”横扫四季,泅渡那个“臭气熏天”的夏天,还有那个“冷似铁”的寒冬。

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就在那个半年“光板板”中度过。可是,依然快活,无忧无虑。笑,笑得酣畅;哭,哭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