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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耕牛的命运

作者: 朱少华2020/03/08现代散文

每当看到那些被牵着的,吃饱喝足的又懒洋洋的老黄牛,心里总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这些老黄牛,不管是老的、小的,公的和母的,个个都膘肥体壮。用过去的农人话说,都该是干活的好料子。但是,过去的老黄牛,吃饱喝足之后,不是犁田靶地,就是拉车给庄稼施肥,难得安安泰泰的歇一会,甚至哪怕是一小会。可一辈子辛辛苦苦,老了,干不动活了,经过上级批准,又该被全生产队人杀死吃肉了。因此,过去的人几乎都祈祷过,人死了千万不要“托生”牛。苦一生,累一生,最后还要挨一刀。人们为了报答感恩,也常常愿意“来生当牛做马”。可是说这话的人多,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过去一头膘肥体壮又能够吃苦耐劳的老黄牛,其地位和被人赞叹及羡慕的“粉丝一族”绝不亚于今天的“宝马”和“路虎”。即便是今天的许多老庄稼人提起当年的那些老黄牛,也总是如数家珍,有着无上的荣耀。从某种意义上讲,老黄牛不仅是我们那一代老庄稼把式得力帮手,更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

虽然农机已经出现了很多年,但对于绝大多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民来说,犁地打场基本上还是全靠牲口,而在淮河两岸靠的就是老黄牛了。那时候杀猪宰羊没人管,但如果偷宰了一头牛,不仅“犯法”,更可能引起“公愤”。即便是年老多病不能干活了,生产队也不能随意处置,必须经过政府部门批准。而在“处决”的时候也很有讲究。首先要用一条毛巾将老黄牛的眼睛遮住,其次宰牛现场更不允许其他黄牛在场目睹,特别是不能让小牛犊子看到。即便是这样,生产队里还会有不少女社员为之垂泪。更有不少人家情愿吃“辣菜水打面酱”也不愿意去分一块黄牛肉。而那个持刀宰牛的“凶手”还要被人骂上很久的“伤良心”。甚至会成为身上许多年的一个“污点”。

记得当时我们生产队共有十二头耕牛。这些牛也按照身架大小、年龄和力气程度分为六对,如果要是耕地时,六对牲口拉着六副鉄犁铧全员出动。这也是黄牛们最辛苦甚至是“最可怜”的时候。那时候一般生产队都有几百亩地,没有机械,全靠这些耕牛翻耕。为了抓紧农时,负责翻耕的社员常常是“人歇牛不歇”。也就是负责掌犁耕地的人白天夜里轮流干,而耕地的牛就只能是白天黑夜不停的“连轴转”,只有饮水喂料时,能够稍息一会。这些老黄牛虽然吃苦耐劳,但毕竟不是机器,也需要睡觉和休息。有不少牲口就是在这种“连轴转”中,活活累趴窝了。笔者就曾亲眼看到一条非常壮实的黄牛,不管皮鞭怎样的抽打,甚至棍棒交加,就是伏在田埂上一动不动,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似乎告诉人们,实在不行了,打死也起不来了。

夏秋两季牛拉大车将小麦和大豆“滚网”运输的时候,也是黄牛大比拼和显足威风的时候。淮河两岸的牛拉大车笨拙而又有点灵巧。牛拉大车完全是木结构,四平八稳,全靠力气拉动和转弯,连车轱辘都是桑木的。几乎没有一点可以藏奸耍赖省力气的地方。午收季节,为了让大车装载更过的庄稼,农民们用绳索编织出一种“滚网”,“滚网”展开有一二十米长,三米多宽。将收获的小麦或大豆堆在“滚网”上,形成一个长条。然后有几个壮小伙从“滚网”的一头慢慢翻卷,并越卷越大,直到翻卷到大车的一侧,然后几名棒小伙齐齐蹲下身来,用后背将庞大的“滚网”翻滚到大车上,再用绳子绕上几道,系紧,装载就完成了。能够拉这种大车的黄牛一般都是“黄牛中的战斗牛”,而能够驾驭这种大车的“车把式”也是“天上掉下猪蹄子:不是凡脚”。

俺们队里的这两条能拉“滚网”大车的牲口,一头是一个体格庞大、健壮,而性格又十分温顺的“老祀牛”(也就是母牛)。另一头是一头黑花的,体态更加庞大壮实,性格也十分暴烈的蒙古牤牛(俗称大老犍)。奇怪的是这头大老犍虽然性情暴烈,更多次抵伤了其他同伴,但只要和这头老祀牛配对,性格就能收敛不少,更是配合默契。车把式们顺水推舟,让它们搭帮干活,没想到这竟然成一种“绝配”了。在俺们“大队”的土地中,有一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也最能考验这些黄牛们的拉车技巧和力气地方。是一处大坝下一块土地,进出庄稼地来回都要翻过高高的防洪大堤,如果是装载在车厢里的“硬”货物,仅靠力气还可以平安无事。而一旦拉着巨大的像柴草垛一样的“滚网”时,就大不一样了。先是上坡,两条牛稍微不协调,或者在拉车用力过程中用力不一样,巨大的“滚网”就会倒向车后,一端向上,形成一个“朝天炮”,更甚至大车会从坡上滑下来,让牲口措手不及,甚至会把牲口弄伤。

上坡难下坡更难。从大堤上下坡路很陡,而在下坡的尽头又有一个急转弯才能上马路。不少大车吃亏也就吃亏在这一个急转弯上。大车笨拙又没有刹车等装置,满载着巨大的“滚网”直冲下去,在急转弯的地方,牛能转过去,大车常常不是斜翻过去,就是没来得及转弯,冲进路边的干沟里去了,而且有时候还会导致两条老黄牛砸在大车下。而俺们生产队的这头老祀牛和大老犍拉着车过这里的大堤,还是轻松自在,又四平八稳,更常常就有一种表演的性质了,常常是两条牛拉着巨大的“滚网”大车,而在一边还有好几个生产队的男女老少在呐喊助威,充当“啦啦队”,而这也应该是这对黄牛最神气、风光的时候。

它们大车上装载的“滚网”也是在这一带最高最大的。但老祀牛和那条有着狂野性格的大老犍却毫不含糊。笨拙的大车在它们的身后也显得很灵巧轻松。先说上堤。从庄稼地到上坝爬坡,是最需要拼力气的,两条牛几乎用不着赶车人扬鞭,就心领神会了,刚刚上坡两条牛似乎还无所谓。随着木制的车轱辘开始上坡,不用力寸步难行的时候,老祀牛的尾巴开始上扬。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大老犍一看到老祀牛用力了,仿佛觉得该自己发威的时候了。这时只见这头异常凶猛又壮实无比的大老犍,尾巴一扬又左右拧动,低声的吼叫一声,四蹄常常把路面踩出几个深坑,大车即开始向坝上运动了,速度也越来越快。而在下坝之时,两条牛更是非常聪明,并不是像其他牛一样加快脚步,随着下坡的大车奔跑,而是依旧不慌不忙向坝子下行走,大车满载着“滚网”向车前的两条牛压去,两条牛还是不慌不忙,并用屁股死死的顶住下滑的大车,等到急转弯的地方大车已经停下来了。老祀牛和大老犍尾巴一扬,巨大的车身稳稳的转弯并上路了。看到这一幕的不少车把式都不由得赞叹,这一对牲口肯定是神仙而被罚下凡间的,不然它们怎么会如此聪明?

上世纪没有这么多“花花”的名词。换到今天,它们配合拉车的绝技不仅会爆红网络,也一定会收获数不清的粉丝的。记得那一对牲口一直在俺们生产队坚持到最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责任田到户了,这一对老伙伴也分道扬镳,各自有了各自的主人了。但老祀牛因为年龄偏大,已经不能生育,过了没多久就被主人报批宰杀了。而失去老祀牛的这条大老犍性格更加暴烈,没有任何一条老黄牛可以与它配对拉车或耕地,虽然它有满身的力气,但却“上不了套”,一上套过后不是发疯一样的横冲直撞,就是咬人踢人。连上了年纪的老车把式对它都摇头叹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牛”。因为它光吃料不干活,谁拿它都没办法,最后就被主人卖给了一家烫牛肉汤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