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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忆凤凰

作者: 罗治台2020/04/23优秀散文

皓月当空。我来到市东湖公园一隅,择一处幽静,选一块临湖峭石,坐下了,微闭着双目,放下身心,静静地听,听湖,听秋。

夜已深了,湖对岸喧嚣的广场舞曲,已然入眠。夜空下的东湖公园静谧了。静谧间,忽然忆起十多年前游览古城凤凰的情景,那情那景,仿佛如昨,一个个细节都争相奔我而来。

那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我们一帮好摄男女在湖南省电力新闻中心的牵手下,去闻名遐迩的凤凰古城采风。较起真来,我们这帮人不仅好摄,而且还好舞文弄墨,结伴去游览凤凰,不单是想瞻仰古城的芳容,还想了却一个心愿,拜谒一下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的故居,想从中沾点大师的灵气,好为自己的秃笔长点儿灵性,写出佳作。

那天是农历九月十二,时令已入深秋,可天色晴和,气候宜人。

上午,我们观瞻了沈先生的故居之后,又步行到沱江畔的听涛山谒拜了先生的墓地,出于虔诚,我们还在路边采摘了许多野菊花,敬献在写有“沈从文先生墓地”的跟前。在那儿,我们看到了一块竖长的石碑,上刻着“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的碑文。据说是沈先生的表侄,著名画家黄永玉题写的。可以说这副碑刻,是对沈先生一生的高度概括。沈先生青年时在旧军队里当过差,他的足迹遍布了沅江流域,正因为他有了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才使他后来浪迹天涯时,写下了许多有关神秘湘西的不朽篇章,如小说《边城》、《丈夫》等,以及诸多湘行散文。

谒拜之后,时间尚早,我们便约定了晚餐相聚时间、地点,就各自挎着相机,去寻觅各自心目中的“翠翠”或吊脚楼了。好在,傍河而筑的吊脚楼依然可见,而美丽可爱单纯的苗家小妹翠翠呢?却不知所踪了,自然是踏平皮鞋无觅处。

午后,我们慵懒地迈步在古色古香的青石小巷里,虽然随处可闻叫卖芝麻姜糖的市井噪音,但是也改变不了我们的踏阶访古的初衷,更骚扰不了我们寻幽探秘的好心情。透过世俗对古城的侵淫,我们还是能动中取静,美中撷胜地各自斩获了惊喜,譬如,有的抓拍到了戴着银饰的进城苗家少女,有的抓拍到了悠长悠长的恬静小巷,小巷深处某一门框旁或卧一只慵懒的小狗,或小猫,还有的拍到了夕阳斜照的旧时阁楼,阁楼上有一妇人正在晾晒一床印着青花素色的被面。

我们下榻的是紧靠沱江边的新开的小旅舍。

晚餐后,热情的老板告诉我们说,江边的夜景很美哟,你们大老远的赶来,来一次不容易,不妨去江边瞧瞧来,也许能找到你们所想要的风景。其实,不用老板督促,我们也会去逛逛的。不然,真亏了这次出游。再说,如果少了古城的夜景做为陪衬,哪怕你将白昼的古城拍得再美,无疑也是一种残缺的美,那么也是对这古老城池的大不敬了。

出了旅舍,抬头望天,乍圆还扁的月亮早已悄悄地升腾在东山了,悄悄地将那银白白的光辉洒向古城,洒向汩汩而去的沱江……

也不知怎么了,我们这一帮好摄之徒,摄着摄着就顺着巷道,走出了古城的东门,来到了沱江边,一眼望去,便有了另一番景象。此时,天上的月光星光,江边的灯光火光,交相辉映,将一江沱水,泼染成了波光粼粼,婉如一条闪烁的银链。

江边,隐隐约约地泊着一排木船。船不大,似鲁迅先生笔下的乌篷船,却无有篾席围成的遮掩,似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花船,却又无有高悬的红灯笼。它,简简陋陋的披一袭塑料布顶盖,硬硬梆梆的固数排塑质靠椅,满载也只能容纳八位游客。月光下,有几位艄公守侯在船边,他们的眼线好像被粘连在城门的出口,只要一出现游客他们便蜂拥而上。

“坐船不?”

“不坐。”长沙籍领队回道。

“听口音你们是长沙人,来一趟不容易啊,坐吧坐吧。晚上便宜点,好不?”一位不显年轻的艄公向我们靠了过来。

“能便宜多少?”我们有点动心了,有人问道。

“一人十块好不好?白天每人收三十哩!”

“贵了贵了,我们不坐。”我们一边回答,一边收拾着器具准备回城。

片刻的沉默,增添了夜的凝重。艄公是不是在想?今夜儿遇上“抠鬼”了。难怪,此次湘西采风,没想到旅行社收费超过了预算,之前,我们去了矮寨,去了德夯,还去了一脚踏三省的边城,凤凰是我们整个旅程的最后一站。由于大伙准备不足,昨晚把回程车票费一缴,加上白天又多少购了些土特产和纪念品之类的实物,口袋里的硬货也就所剩无几了,那时又没有手机支付。

果然,艄公见我们要走,忙道:“哎,你们几人做一船,出五十块好不好。”

“藕好,五十太贵了,二十。”邵阳籍邓女士抢先回道,她可是个砍价的高手,凡购物大伙都愿跟她走。

“四十元。”艄公又让了让步。

“三十元。”不知是谁还的价,艄公没有吭声。此时,有同道觉得火候已到,便说:“可以了。大哥,你歇也是歇着,就算是为我们做一点贡献吧,你说是不?”

艄公一声叹息:“唉,上船吧。”

我们一共上了七人。

开船时,艄公还是不满地嘟噜了几句。可是当船行走到江心时,他好象想明白了,突然兴致大发,放喉哼起了船(山)歌。开始,他的声音不怎么大,我们也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词。然而,在这明媚的月夜,在这古老的边城,凉爽的晚风轻拂着脸颊,悠闲的船儿荡漾在河面,我们一面聆听着咿呀的橹声,一面品赏着粗犷的山歌,感觉比晚餐喝米酒还过瘾,全都醉了,醉了身,醉了心。仿佛间,一天的疲劳尽被洗涤干净,尘世间的不如意也随着一江秋水逐波而去。

咿咿呀呀的橹声渐渐地轻缓了,艄公的歌声渐渐地清晰了,又宏亮了,我们也渐渐地听出了门道:

山歌好唱(哪个)口难开,口难开;

鳜鱼好呷(哪个)网难撒,网难撒……

船至河中,当艄公又一次哼唱起来的时候,我们被感染了,不约而同地齐声为他扳起了腔调。

因了我们的参与,因了我们的即兴发挥,那艄公更加来神了。他将嗓门调到了极至。我们将后缀的“口难开”“网难撒”等附和声更是吼得如雷贯耳,喧哗了月夜的沱江,也摇醒了沱江两岸渐渐沉静下来的夜色。

透过月色和沿江马路边的灯光,我隐约地瞧见了,许多路人驻足不前了。他们站在河的两岸,好象在眺望河中的我们,又好象在猜测——这扁舟,这艄公,这群游客,今夜怎么啦?河道中,更有那偶尔与我们擦舷而过的舟中客,也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瞳孔,像窥视,像探问——你们怎么啦?是不是喝高了!不过,应答是来不及了。只那么一闪,人与船便成了随波而逝的背影。

忽地,我猜想,许多许多年前,沈先生是否也是坐着这样的小船,从这儿出发,又顺流而下,出沅江,过洞庭,走出湘西,走出湖南,走向全国各地呢?但我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会的,他坐的船不会是这样简陋的旅游小舟,而一定是他在《边城》一文中所描述的“大佬”所坐的那种新油船吧。

不知什么时候,船儿早已荡到了约定的地点万名塔下,可艄公意犹未尽,又将我们载了回去。要不是转到虹桥下时有人摄瘾大发,及时提醒着我们一舟游客,喊叫着该上岸啦。恐怕艄公又要将我们载回到东门口原处。

喊叫声也惊醒了稍公,他忙调转船头,将船舶在虹桥下的码头旁,目送我们一个个上了岸,又和我们互祝了“再见”,才摇橹归去。

上得岸来,我们各自选了角度,拍摄了几幅古城的夜景,再抬头仰望时,月儿已划过中天,夜很浓了,城内的灯火也渐渐地淡了,稀了,古城更显得如梦似幻,再放眼望去,唯有江边“流浪者”茶馆的灯光真真切切的,依然在闪烁着诱人的媚眼……

有人突然发一声吼,我们去那茶馆喝茶呷夜宵去吧!

好嘞,好嘞,呷夜宵去喽……

“咚”地一声,月下,不远处一尾鱼儿忽地跃出湖面,落下一个涟渏,碎了平静的湖,碎了水中的月,碎了夜的静谧,也碎了我的旧忆,将我拉回到现实之中,该回去啰。

月移树影,虫唤花魂。夜深了。我站立起来,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便有了一种念想,什么时候再重游梦幻般的凤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