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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老物件

作者: 宋南方2020/04/28抒情散文

有个晚上醒来,看着月光淡淡地洒在床前的地板上,像是在抚摸着老物件,心中生起一种温暖、欢喜的感觉。

很多老物件都是掩在岁月里,蒙着灰尘,一如逝去的人。在奶奶去世之前,我很少留意老物件。她去世之后,那些老物件,忽然地就涌现在我的眼前。大的,如脱了漆的立柜、半躺着的木箱子,小的,如一圈棉线、一枚顶针,这些都是她用了一辈子的东西,忽然地就落了单。如同我们一样,也落了单。

奶奶入土为安后,我给那些老物件拍了相片。回城时,我带了一把铜锁,那是奶奶当年的嫁妆,现在,它被安放在我的书房里。看见它时,我总会想起那口箱子。它曾经是甜的,那时,家里的糖就放在那口箱子里,哪怕只打开一条缝,甜味都能蹿出来,惹得我口水不停地涌上来。

后来,再回老家,从奶奶的针钱包里找到一些老式的花样子。花样子是用来绣花的,画在白纹纸上,有打拳的光头娃娃、莲花和鱼、牡丹下的斑鸠。我还找到了一双小布鞋,那是奶奶十几年前为“我的孩子”做的,尽管那时我还是单身,可祖母说,时间不等人,她眼睛已经花了,于是就提前做了。那双漂亮的鞋子,等我有了孩子也没有穿,我把它装在一个相框里,挂在墙上,成了老物件。

离老家太远,带到新家的老物件,能适度缓解我的相思情。而亲人总在谢幕,这是最让人伤感的。

爷爷离世之后,我带走了他的铜烟袋。因爷爷长年含着它,烟嘴上落下齿痕。还有一个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本子,上面有爷爷的笔迹,大约是记账用的,盖有一枚鲜红的印章,他的名字被刻成篆体。还有一块漂亮的石头,爷爷说过,那是他年轻时在松花江边捡回来的。

我把这些集中放在书架的一个格子里,不高不低,一伸手就能拿到,抓在手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风也好,月也好,人都在。

不远千里带回城里的,还有我姥爷的一个绒面钱包。绒面很破旧了,不过里面绣的字依然清新,字是欧体字:广进四方财。话是好话,但并没有改变姥爷的生活,他始终清贫,但这不影响他活得快活。去世前两年,他忽然中风,一半的身子行动不自如,嘴也歪了。我去看他,他歪着嘴给我唱民歌:春打六九头,春雨贵如油,春山春杨柳,春水池塘卧春牛……

这些老物件,让我身在五光十色的城市里,能够看得见自己的来历,看得见我那朴素的故乡,能够得到安慰,得到支持,得到回过头去看来时路的提醒。

有一天,孩子也在书房,他看着那些老物件,有许多问题问我。每件老物件都有一个冗长的故事,可惜它们开不了口。我跟他说,这些老物件是在陪伴我,也是在陪伴你,它们的身上凝结着血脉亲情。

孩子忽然笑了说:在电视剧里,别人骂人时就会说“老东西”。我也笑了说:也不算是骂人吧,比如说,我能活成一个老东西,你就有个老爸,不是挺好的嘛。他说:有什么好啊,太老了,最后就会老成一张大相片。我说:那怎么办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着急的样子让我感觉很欣慰。

他还小,跟他说有关生死的问题过于严肃。我指着墙上相框里的那双小鞋子对他说:这是我的奶奶,你的太奶奶,给你做的,它等了你十来年。他说:太奶奶怎么知道我啊,我都没见过她!这的确是个问题,我一时没回答上来。但老物件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回答了这个问题——老物件,它经历了,它表达了,它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