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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碾

作者: 村姑2020/05/30现代散文

山沟的早晨是热闹着到来的。晨曦刚从万安山的缺口处露出一点儿,大红公鸡就站在老枣树上使劲地拍拍翅膀,再憋足了劲,慢慢弯下脖子,又勾起来,昂到天上,喉咙里冲出一声长啼——天亮了。狗也不再蜷卧在门角,浑身的毛都膨松起来,然后半蹲着,打量着从门前过的人。然后,村里传来扫帚的唰唰声、扁担担水的吱吱声、织布机的咯噔声……

还有一种声音,轻轻地,持续不断地响着……那是我家隔壁门前一盘石碾,它不分春夏秋冬,一直工作着。

有人背了一袋子干红薯片来,一边碾,一边要用罗筛。接下来的日子,红薯面窝头,红薯面条,红薯面饸烙,红薯面花卷……各种各样的主食就会变出来。山北的坡地,不好好长麦子,但每窝红薯都是一嘟噜一嘟噜的。

偶尔,有人公式着一篮子洗好的青辣椒来。刷了碾盘,青辣椒被碾成酱,多撒点盐,放到罐子里,能当半年的下饭菜。

有人来碾辣椒了,我会飞快地跑回家告诉奶奶。等人家走后,奶奶会端出一盆切成小块儿的红薯,倒在碾上,推几圈,就变成了淡绿色的红薯渣,饭时可以吃烙辣饼了。或者是把碾刷一遍,收获多半盆青绿色的水,可以喝咸辣汤了。

碾盘也是孩子们主要的活动场地。孩子们在碾盘上或玩羊拐,成玩石子,或者拿一把椿树梗挑着玩。精力用不完时,他们甚至推着空碾转圈,碾磙与碾盘相撞,咚咚咚地响,滚雷一般。皂角树撑出一地荫凉,清风徐来,悄悄带走许多时光。

这盘碾大家公用,主人是谁呢?有人说是陈姓老祖宗留下来的,有人说是麦奶家的。麦奶小脚,不多的白头发挽着一个髻,孤身一人住着一间土墙瓦屋。据说她是有儿子的,可惜长到十七八得病死了,麦爷觉得没活头上了吊。邻居全娃每天会送来一担水。有时,奶奶包了扁食,也派我端过去一碗。麦奶笑着拉拉我的手,从一个瓦罐里抓出一把枣来,放到我的口袋里。

来推石碾的,常去麦奶家借簸箕一类的用具,送还时,总会送半碗米或一碗红薯面什么的。有时带着用具,想起麦奶,也送点,麦奶很难为情,推着不收。后来,人们就不拿用具了,都去麦奶家借。麦奶每天起床,必定把碾道和皂角树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麦奶后来在一个夜里死去了。后来,女人们推着碾,还会不时地提到她,想起她的好处与可怜来。

包产到户后,头两年,碾盘还会转转,接下来就只有孩子去陪它了。再往后,有人买了麦奶的这处院子,在皂角树边垒了土墙,把碾圈到了家里,石碾就被人遗忘了。再后来,这家人也搬走了,土房子、土墙壁在风雨中都化为了泥土,石碾被埋在了泥土之下。

前两天回老家,站在门口,看碾盘所在的地方只是一个隆起的土堆,土堆上荒草一片,半个碾磙露在草间,似乎那一段时光不曾存在过。只有那棵黑粗的皂角树,依旧绿意葱茏,风来,一地绿荫中光斑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