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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记忆

作者: 李玉梅2020/06/04现代散文

汉代《西京杂记》早有对玫瑰的记载,汉武帝的乐游苑中就栽有“玫瑰树”。玫瑰在我国具有2000多年的栽培历史,从分属上玫瑰属于蔷薇科,是一种落叶丛生灌木。我对玫瑰的记忆,是来自家乡的西川沟。

我们的村庄临着小河,河对面有一道深沟,人称西川沟。一年四季,我们只要踩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或经榆林小路通过河上的青石桥,就可以到河对岸的沟里去玩耍。西川沟全长二里多,南北走向,从沟里向南攀至高坡之上,可远眺平顶的嵩山。

这里是我懵懂少年时期的乐土。狭长的沟内有一片开阔地,柿树石榴树木槿和各种杂树丛生,野花野草遍地。野生灌木荆棘盘踞在沟沿儿,羊吃草时被葛针扯掉的洁白羊毛,挂在带刺儿的酸枣树枝上,随着风飘。春天的沟里弥漫着草木清气,雨后落花顺着溪水行至沟口,在一棵弯钩树下缓缓流进小河,河面上漂浮着各色花瓣,似一叶叶扁舟摇向伊洛河。

在这道沟里,玫瑰是花魁。每年四月,沟里的木槿还在发芽,玫瑰已竞相绽放,一边开花一边抽芽儿直到小麦扬花灌浆。我至今清晰记得那大片玫瑰生长的地理方位、花开的姿势、花朵叶子的阴阳向背。阳光在半晌午照进沟里时,夜间凝结成的露珠还在叶子和花瓣上滚动闪烁,花随枝叶轻轻地摇,好像在梦中刚刚醒来。

沟里常年笼罩着一种神秘气氛。寻常顺着沟口的曲折幽径一直往里走,虽有窑洞有院落,有打扫落叶、有堆柴垛的痕迹,石桌石凳也总是水洗般干干净净的,可我们这些活泼好动的少年频繁在沟里出入,却从没有发现有人在里面劳作走动的身影。整道沟像一座神秘花园,寂静得不可思议。

分明有人,却不见踪迹,难道栖居者不食人间烟火,或者昼伏夜出?这一直是个谜。但由于贪玩,那种敏锐的感觉一直很朦胧,只是在脑际飘忽而过。

在劳动量超强、食不果腹的年月,有“闲人”在一道沟里种下一大片芳香四溢、开大花重瓣儿的红玫瑰,绝非寻常闲人所为。为什么种花人不种苘麻和烟草,不种红薯和蔬菜,独种红玫瑰,任这带刺的花儿在沟里无拘无束恣意生长?

花溪春早,引稚子弓腰,每年花开,我仿佛走进水墨画全盛时期的宋朝,走进画竹名家文同《杂花叹》诗的意象中,“昨看百草抽新芽,今看百草开新花”。一挂老井绿苔斑驳,一簇殷紫荒野蝶飞,玫瑰花沉醉了我的芳华岁月。在我心里,早已把西川沟命名为“玫瑰沟”。

我好想弄明白,究竟何人如此爱玫瑰,难道这神秘种花人,真的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那谜一样的神秘场景,镌刻在我的记忆里,驱之不散。直到前年我因写乡村轶事重回村里,其间提起此事,年近九旬的二大娘才告诉我说:“你说的是西川沟,那会儿西川的大老婆住在镇上,他和小老婆就住在沟里。”

问:“西川是做什么的?”

答:“起先的事情我不清楚,光知道西川是外姓子人,他在沟里做瓦盆。”

我想过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那大片玫瑰花的背后,原藏着一个乡村伦理故事。之后我越来越觉得,那里曾发生过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故事里有爱恨情仇,有压抑有愚昧,有酷烈有柔情。又一度我对被自己编织的故事信以为真,而心生痛惜。

其实,沟里住着什么人,做什么事情,有何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世界上有一种花,它具有超尘之美。

之后,我在陈寨花卉市场偶尔看到玫瑰的幼苗,嫩黄的枝芽带着温室的病态,全没有玫瑰沟的玫瑰那样生机勃勃和乡野之气。

四月的一天,雨后,我在许村偶然看到一片润含春雨拂露丛开的红玫瑰,再次引发我对玫瑰沟的记忆,其时我非常强烈地想画出当年那一地耀眼的红玫瑰。于是我走到林子,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枝。

从微雨清晨到暮雨潇潇,我静坐案前,把记忆深处的画面检索出来,与新采的玫瑰交融重叠,把笔、碟子和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悉心调出最柔和最洁净的色彩,入定般把芬芳的玫瑰花定格在洁白的宣纸之上,那感觉好像在当年的沟里重新走了一回。

我画完这幅画,放下了一道沟。自此,长久萦怀于心的幻与像、人与事,如潮水般烟云而去,唯留下满纸清新,满室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