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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衬衫

作者: 漂泊2020/06/28经典散文

第一次注意到父亲穿着那件蓝色长袖衬衫是我考上高中,父亲送我去上学的时候。父亲送我到宿舍,帮我放好行李,铺好床铺,刚离开宿舍,隆隆的雷声响起。我忙跑到三楼宿舍的窗前,楼下路旁拐角,石棉瓦搭的棚子下站着父亲,我才注意父亲的穿着,那件蓝色长袖衬衫裹着瘦弱单薄的父亲。瓢泼大雨中的父亲渐渐模糊了,那蓝色的身影却清晰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在年少无知的年龄里,何时关注过父母的衣着呢?很幸运,那场大雨让我记住了父亲的这件蓝色长袖衬衫。这件蓝色长袖衬衫应该是父亲夏天最好的衣服,父亲送我去学校都会穿这件衣服。

那次是高三快结束时,我崴了脚,在家休息了几天,父亲骑自行车送我去学校,依旧换上那件蓝色长袖衬衫。蓝色衬衫已经掉色快成灰色了,折叠的褶皱衬着父亲一脸风霜的面庞,到是十分的相称。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父亲迎着风弓着背用力蹬着车子。风鼓起父亲的衬衫贴在了我的脸颊上,温暖的味道。没进校门,就听见了校领导在广播里讲话的声音,我有点踌躇起来。学校正在办公楼后开校会,去宿舍,一定会从全校师生面前走过去。我想自己下来走进去,最终没有开口。害怕父亲看破我的虚荣,少年的虚荣有时就像风中那薄薄的纸片,不堪一击。也是我的虚荣伤了父亲的心。儿子多是父亲的骄傲,而在年少的岁月里,几时把父亲当成我的骄傲呢?尽管父亲不光鲜的衣着换来了同学们的侧目注视,尽管年少的我也好面子。父亲把送我到宿舍,叮嘱几句,骑上车走了,深灰色的背影愈发单薄瘦弱了。

去上大学,父亲听错了报站,我们爷俩提前一站下了公交车。父亲提着包默默地走在前面,我背着一个包跟着。陌生的城市和街道,炽热的阳光透过高大的行道树漏下斑驳的光影,斑斑点点洒在父亲身上,洒在那件已经褪色成灰色的长袖衬衫上。我突然发现父亲老了,父亲的头向前微倾,就像那件已经褪色成灰色的长袖衬衫一样,在四周几乎都是浅色的短袖短衫的对比下是那么不和谐。我好像一个外人,看着熟悉的父亲,那件褪色的衬衫渐渐有些陌生起来。

参加工作后,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父亲买了件白色短袖衬衫。和父亲年龄相仿的同事穿白色短袖衬衫很精神,又显得年轻。买衣服当然是瞒着父亲的,不是为了给父亲惊喜,是怕父亲反对,父亲在自己身上舍不得花钱。

当我把衣服拿回家时,永远忘不了父亲眼角的惊喜。父亲虽然嘴里念叨着:“买这干啥,这么贵!我又不是没穿的。”仍笑呵呵穿上了。穿上的那一瞬间,我后悔了,这白色的衬衫真不适合父亲,父亲黝黑透红的皮肤让白色显得那么扎眼。这亮眼的白色好像和父亲不是一个世界。再说,父亲能穿着这白色的衬衫泥里来、土里去的在田间劳作吗?我为自己的欠思量而懊恼,父亲却很满意,说这就是喝茶的衣服。喝茶,农村就是走亲串友做客,或有喜事等正式场合穿的衣服,就像那件蓝色长袖衬衫。其实,我明白,衣服好不好,合不合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儿子买的。

第二年夏天,父亲生病住院,临去医院前,父亲换上了这件白色短袖衬衫。病房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让父亲白色的衬衫不再那么扎眼。可陪护的那些日子,我却常常想起父亲穿了多年,皱皱巴巴的蓝色长袖衬衫,想起父亲穿着蓝色衬衫的身影。几十个日日夜夜,目睹了父亲在病痛的折磨下,一点点憔悴下去。那段日子,父亲话很少,我也寡言少语。那是我和父亲接触最亲密的,也是最后的一段时光。可在父亲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我的寡言少语,对父亲是不是一种伤害?这成了我最大的隐痛,常常深夜醒来,浮现病床上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父亲,和父亲那沉默的眼睛,心里阵阵疼痛。

病魔带走了父亲,那件白色短袖衬衫成了我给父亲买的唯一的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