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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田野(外二篇)

作者: 张慧谋2020/09/04散文摘抄

稻子收割后,田野空了,整片田垌都空了。

这是秋天的田野,秋风一吹,田泥干裂,一夜之间像谁的笔尖,画出粗粗细细的线条,满纸的不规则,龟裂成网状。

秋空里片云不挂,一派靛蓝,清水漂洗过似的。

娘不下地,难得的秋收后几日清闲。她在家中缝缝补补,洗洗刷刷。娘的清闲其实就是在家中做家务。我爹是大丈夫,家里的小事从不管。白天爹去海边收购渔民捕捞的海鲜,然后送小城水产站。雨天爹不出门,在家中跷着二郎腿,唱粤剧,有时伏在东窗前的小桌上写毛笔字,或做账。

秋后的空田野是属于鸡鸭和村童的。活字粒似的鸡鸡鸭鸭,散落在空稻田里,乱了套,一边觅谷子,一边争地盘,成了楚河汉界。牛在田埂边埋头啃青草。

一早,我跟着堂姐来空稻田扫谷子,太阳光空荡荡的。

堂姐边扫谷子,边唱咸水歌:“南风透透打风车,竹筒载水救人命……”

歌声里有股苦楚味。我跟堂姐说,姐,你唱“锁匙铛铛锁匙铜”吧。

堂姐就唱:“锁匙铛铛锁匙铜,打开轿门看新人……”

风吹过田野,把堂姐的咸水歌吹得很远很远,没把人吹走,也没把鸡鸭吹走。

谷子零零散散地撒落在田泥上,有的掉进干裂的泥缝里。堂姐手麻利,谷子扫得特别多。我笨手笨脚的,也不专心,没扫几把就停下来,看远处田埂边的稻草人,两条空袖子在风里荡来荡去。

堂姐说,你快扫呀,鸡鸭来了就抢光了。

堂姐又说,凹洼里的扫不上来,就用湿泥团吸。

扫谷子只图好玩。扫回来的谷子,晒干,一群小孩到村边去,架起石头灶,捡来干树枝,生火,在老瓦片上爆谷米花。

跑进日头里躲雨去

娘蹲在田地里拔花生。她头顶蓝天白日,云朵肥大,纯棉般白,低低地飘过。想起村中老人说的一句话:扛竹竿打云去。自然是哄小孩的俏皮话。

肥肥大大的云朵,压得很低,有时觉得它就要从头顶掉下来,但掉到地上,都是云影。娘在云影里拔花生,云影是移动的,娘极少起身,伸腰挪腿间,一片云影就过去了,地里又是灼灼毒日。

我边摘花生边看天。有时看得发呆,想着天上的云朵,好自在呀!一朵朵地飘走,又一朵朵地飘来,顺着同一个方向走,天那么蓝,那么空旷。

娘说,你喝口水去。

我乖乖去田埂边喝水。云不喝水,但云会下雨。

镜面似的池塘,噼噼啪啪地响,平静的池水忽然间,冒出密密麻麻的水花。

下雨了。雨从一朵乌云上落下来,豆粒大的雨点,砸在娘身上,砸在斗笠上。我抱头躲在娘身边。娘喊我,快跑,跑到日头里躲雨去。

娘说的日头,就是七八步外的阳光地,隔着一道田埂。我抱头往娘说的方向跑,跑进日头里。但雨还在娘那边下,很密很稠的一团雨。

二三分钟,雨全无了,又是遍地日光。多余的雨都跟着那片乌云远去了,一垄田一垄田地远去。

在乡下,这种雨叫“过云雨”。六月,沿海一带常见。

我回到花生地里,娘全身湿透,我却一身干爽。

多年后,在别处遇上“过云雨”时,都会想起娘。

渔网挂在木柱上

从海里背回来的渔网,挂在家门外木柱上,网脚还滴着水珠儿,网眼挂着鳞白眼黑的白齐鱼,还有些虾和海蟹。

背回渔网的男人全身古铜色,他赤裸着上身蹲坐在门槛边,等着家中的女人从伙房端来盆淡水洗把脸。下身的湿裤衩也不换,他就这样蹲着埋头抽水烟,大口大口地抽,然后从嘴里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

这是我老家南村夏天的傍晚,赶海人都陆陆续续回来了。村子上空一柱柱乳白的炊烟,从古朴村舍屋顶上,袅袅升腾而起。这时的村庄,格外宁静。

男人洗过脸后端起木面盆,把水泼到脚边的地面,沙地上湿了一大块。这时就有几只鸭子跑过来,扁扁的嘴甲快速地吸着地面的积水。南村傍着大海,水不缺,但淡水资源却匮乏,一村子人,祖祖辈辈就吃用着村边那口淡水井的水,常常是井边排着一大溜木水桶,那是以前的情景,现在村人都喝上了自来水。

但南村不缺鱼虾,不缺海风。女人此刻站在木柱上的挂网边,专心地取下挂在网眼上的鱼虾,海风微微地吹着,海浪声一阵紧一阵,拍打着海堤石,内海在涨潮了。村西边海湾的红树林,也必然在涨潮时整片隐退。

此时,斜阳透过竹门,把木柱边女人和挂网的影子,剪贴在家门外的沙地上。

海风微小,涛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