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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炎帝姜水2020/11/05现代散文

(一)

幼时,听祖母说,我们家生下男孩,不久就死去了,而生下女孩,却总活下来,大姐、二姐身后的两个男孩,都未满月便在母亲虚弱的啜泣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在三姐身后出生,全家人喜忧参半:因我是家中头一个男娃而高兴,又怕我如两个未见面的哥哥一样夭折而惴惴。祖母在对孙孙虔诚而痛苦的祈盼中,未让我跌地,撩起她的粗布前襟迎接了我。

门帘上别一块红布,禁止生人进入。窗前堵严了高梁杆。门口放了又厚又重、足以使一切邪崇望而生畏的石磨磐,一旁还立了一柄明晃晃的铡刀。母亲坐在炕上,整个月子里抱着我。一听到我啼哭,祖母立即抡起手中的皮鞭,朝门口的空处抽去。又向火盆中撒去火药,灿然的光焰似乎能使前来摄走我的魂魄的妖魔鬼怪胆颤心惊,惶悚逃遁。

传说,关中地区有一类邪神,专勾婴儿魂魄,叫做“偷娃婆”。“偷娃婆”是包着黑头巾的老婆形象,常常两个一起作案:一个乘人不备,潜入人家勾魂。一个在门外,撩起衣襟在水道口等着。一俟里边那一个将魂魄从水道口送出,立即接过,遂后脚步轻轻欢天喜地一起远去。不一会,墙内被勾去魂魄的婴儿就咽了气,传出全家人悲切的哭声……

我终于未被“偷娃婆”偷去而成活了。之后,颇多病灾,不得不许愿给菩萨,伴以全羊、青油、献食供果。我项戴银圈,足拴秤锤,一直长到七、八岁时,祖母及全家人才些微放心了。

(二)

月子里的母亲很顺从、听话,也很吃苦。一日三顿“面糊糊”毫无怨言。母亲本来就是童养媳,在家中地位卑微。加之因为连生了三个女孩,邻居议论,族中人藐视,祖母、父亲啧有怨言。我的出生,对母亲是一种拯救,生了男娃,如立了一大功劳,开始解脱了厄运。据说此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对母亲拳脚相加过了。我十分任性。我要玩“杀羊”,三姐就得躺在脚地扮“羊”,我手中拿刀,虽是木刀,也很薄很利,三姐满项黄水疮,我还是要用刀锯她的脖子。全家看着,居然还欢笑不已。不论多好的玻璃或瓷的器皿,我一不高兴,摔个稀巴烂,仍可博得全家人一笑。而姐姐们不论哪个,一不小心,即使打了一只茶杯,也会招来训斥甚至打骂。因为我是男孩!

多么真切的重男轻女的历史写照啊。人们什么时候才能从世世代代重重因袭的酣梦中醒来呢!

(三)

今天,我和我的姐姐、弟妹们,都做父亲或母亲了,我们都有了儿子或女儿。我们没有重复前辈的做法,女孩没有受歧视,男孩没有倍受青睐。

男孩是一首诗。

女孩是一朵花。

我们孕育、繁衍着一个诗与花的世界,这个世界万紫千红,前程似锦。

我的已逝的祖母、父母以及许许多多善良而蒙昧的前辈们,遵循着自然法则,业已化身大地了。青春的大地,又赋予我们不泯的生命,并扬弃、和不再重复他们往昔那无奈而苦涩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