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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在秋天发出请柬

作者: 李晓2021/02/01经典散文

驱车在盘山公路上,满山的簌簌落叶,如金黄棉被盖满了山路。这纷飞的落叶中,也有故乡在秋天向我发出的一张请柬。

如果把我的故乡像盆景一样浓缩,那么,可以把一座叫做马耳坡的山梁称为我精神的产床。

故乡最美的秋天,就是从马耳坡开始的。起初,是风吹树叶哗啦啦响,高大的灌木绵延在山冈;白露过后,早已层林尽染,一些树就开始落叶了。一些野花已经开了,为我少年的梦想而开,在风中摇摇摆摆,我只能用目光抚慰。母亲从草丛里抱出一个滚动着露水的老南瓜,多年以后,我还想起那老南瓜的样子,亲人一样安详。爷爷在山梁上栽下的柿子树,柿子已经熟透了,在金黄得发亮的叶子之间,一串一串,沉甸甸地在枝丫间闪烁。我在山梁上的风里,吃着比蜂蜜还甜的柿子,捡起地上一片柿子叶,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树叶间的茎脉,像人的血管脉络一样。这样的叶子,在山梁上遍地都是。秋天的风刮得更大了,我有时在山梁上若有若无地想着少年的心事,望着这铺满落叶的金色地毯。疲倦了,就在这落叶覆盖的地上睡一觉,直到风把我喊醒。

马耳坡下的层层稻田,刚刚完成一次收割。除去稻谷的稻草,还码在稻田里。我的乡人们,在稻田里燃起稻草。他们说,这稻田啊,像产妇一样,也需要营养补给,燃烧过后的灰烬,就是土里的有机肥了。秋风里,长烟飘散在空中。我总觉得,蓝色天空中那些棉花一样的白云,就是故乡这些稻草腾起的烟雾化成的。

我在马耳坡上眺望故乡的大地,突然感觉,它在秋天里陷入了一片寂静。经历了春天的烂漫妖娆、夏天的热烈蓬勃,大地,在秋天和秋水一样澄静。

秋雨滴答的山梁上,我那些披蓑戴笠的乡亲,正扛着锄头在堰沟里清着淤泥,他们要把这些雨水引到池塘里去,水是庄稼的命脉啊。秋雨里,农人们稍稍有了闲,妇女们开始做入冬的鞋垫。雨雾中,炊烟的气息飘过来,不知是哪家炖腊猪蹄的诱人香味,害得我和王老二在青苔覆盖瓦梁的土屋里口水连连。一场下透了的秋雨过后,像被奶水哺育过一样的土地,已经等不及了,我的乡人们,纷纷扛起锄头,走上山梁,开始新翻泥土,掏出沟、挖成行,再把种子播进土里。风吹过来,全是泥土新翻过后的湿润气息。而乡下孩子们,就在山梁上捉草丛里蹦跳的昆虫,偶尔听见父母在地里扯开嗓子喊:三娃子,过来呀。“原来,是在地里挖到蚯蚓了。孩子们把蚯蚓捉去,给那些在池塘边坐着钓鱼的老人当鱼饵。

在故乡愈来愈浓重的秋色里,我看见了亲人们的慈祥面容 ,他们朝我缓缓走来,张开双臂,搂我入怀,嘱咐我安静,安静。

进城以后,每到秋天,我还是一趟一趟回到故乡去。我总觉得,在秋天里回到故乡,就像秋蝉一样,没了夸张的噪声,它要安静地入土了。秋天的蝉也叫寒蝉,寒蝉就像寒士一样:居高声自远 ,非是藉秋风。

我在秋天归隐到故乡去,就是一片叶子落到了它的根部。我还有一个理想,等我不再为吃饭发愁,我还要给我小小的故乡,写下一个小传,通过我的人工呼吸,让我的亲人乡民们全部复活。我可以,把我的一生,都给你——故乡。

所以,请允许我在秋天,与故乡的秋色同在。这秋色,雨水一样,空气一样,浸染了我中年以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