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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黄粉

作者: 吴晓明2021/02/11优美散文

黄粉是故乡人的特色美食,也算得上是母亲最好的手艺。顾名思义,黄粉的得名一定与粉的质地的颜色息息相关。

母亲的厨艺在故乡的女人中算不上好,可是黄粉却做得相当好吃。

每年到了夏天特别炎热的时候,母亲总是时不时做黄粉,既简单快捷,又解暑去躁,确实是故乡人夏天舌尖上的美味。

黄粉的做法不算复杂,可是任何美食精道的手艺里一定藏着智慧,所以,能让黄粉筋道而又柔韧,那是技术,更是艺术。黄粉的主要原料自然是豆面。豆面是豌豆的孩子,而豌豆故乡人称呼小豆子,也许那是因为和大豆相比,它的个头就显得有点小巧了。豌豆是故乡那片土地上家家户户都要种的农作物,因为它的用途特别广泛,它既能给人们带来精致奢华的快乐(譬如用豆面滤制的青粉),又能给人们带来踏实通俗的欢乐(比如用豆面插成的黄粉)。

等到圆润的小豆子颗粒归仓之后,庄户人的日子尽管粗糙些,可是也像是豌豆一样饱满。在一些闲散的光阴里,女人们便把小豆子放在石磨上去磨,磨出来的面粉自然叫豆面。

到了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母亲便给我们插黄粉。母亲拿适量的豆面倒进温水里,当然还加点适量的青粉,然后一直搅拌,等到面糊均匀之后,便在面糊中加入适量的食盐。这时候锅里的开水已经开始欢快地舞蹈,母亲左手把面糊慢慢倒入开水中,右手不停地搅拌。等到清稠适中的时候,母亲便站在锅旁边,专注地搅动着,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黏到锅底上,如果黏到锅底上,黄粉就有一股焦糊味。在满屋子的水汽中,母亲便显得柔和了许多。

等到插熟时,母亲便把那些黄粉盛到锅碗瓢盆里晾着,这时候的孩子们站在锅旁边,蹦蹦跳跳,一脸的兴奋,母亲便把锅巴刮下来,塞进孩子的嘴里。孩子们的小脸上洋溢着一脸的满足。

这时候,黄粉晾着,母亲便在自己的小院里,采摘点小白菜、菠菜等,洗干净之后在开水中烫一下,放上各种调料,然后再炝点清油。母亲还要在自己的菜园里挖几株新鲜的蒜,把蒜苗和蒜瓣一并捣碎,也用油炝上。

等到黄粉完全晾冷了,母亲就从碗碟中倒出来,有的是碗状,有的是碟状,母亲都会熟练地把它们切成条状,然后给孩子们盛上。然后拌上母亲的小菜和蒜,再放点油炝辣子,醋等。那顿饭,既有豆粉的醇厚,又有青粉的润滑,既有悠悠豆香,又有淡淡菜香。孩子们吃得酣畅淋漓,吃得口舌生津,吃出了夏天最美的味道。其实,那是童年的味道,也是母亲的味道。那是精神的盛宴,也是童年的大餐,那也是绽放在记忆深处最肥硕最妖娆的花朵。

如今的母亲,已离开我们童年生活的小院很多年了,那个村庄里的炊烟已经与我们无关了。也许到了夏天,我们家那几间破旧的老屋被邻居家的炊烟氤氲的时候,被别人家的豆香覆盖的时候,在它们黯淡的思绪里,也会想起它曾经的喧嚣,可惜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这些年,我也经常吃到母亲的黄粉,可是吃不出小院里的味道了。去年暑假,我去看母亲,进门就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我走进厨房,母亲正准备插黄粉。她说,丫头,知道你爱吃我插的黄粉,你来学学吧,以后我不在了,你就可以自己做了。我瞬间有点心酸,心里有一种生生的疼痛划过。我说,我不学,你不在了我就不吃了。说完,转过身去,把泪水逼进了眼眶。我把视线移到窗外,不去触碰母亲的视线,我想起了周国平的那段话:一个人无论多大年龄上没有了父母,他都成了孤儿。他走入这个世界的门户,他走出这个世界的屏障,都随之塌陷了。父母在,他的来路是眉目清楚的,他的去路则被遮掩着。父母不在了,他的来路就变得模糊,他的去路反而敞开了……而我已经没有了父亲,多么怕再失去母亲。

母亲看到我走神,她说,丫头,我陪不了你几年了,终究好多事情都得自己动手。说完,母亲沉默了,我也沉默了。那顿黄粉,尽管母亲是精心做的,可是我吃的是五味杂陈。

父亲走了十七年了,母亲一个人孤单习惯了,轻飘飘的时光就那样千篇一律打发着。独立要强的母亲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谁会都不如自己会。所以力所能及的事情,母亲都要亲力亲为。

如今年过古稀的母亲,已经很少做饭了,可是到了夏天的时候黄粉必须是她亲自插。尽管小豆面是超市买的,伴着黄粉的也不仅仅是凉拌白菜、菠菜等,母亲会炒上茄辣子、醋溜辣子等等,每个夏天母亲的厨房里总有淡淡的豆香弥漫。

当然,迄今为止,我也依旧不会插黄粉。我心里暗暗想,只要我不会插黄粉,母亲的这个手艺她不能传给我,她是断然不会离我而去的。

母亲给我的点点滴滴的爱就如那一缕豆香,已经渗透在我灵魂的罅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