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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的路

作者: 孟红梅2021/02/21经典散文

40年前,地里的庄稼一收完,人们就算闲了。每当这时,村里便会出现许多陌生的面孔。他们背着洋镐,夹着铁锨,穿着劳动布裤子,说说笑笑地走在村街上。他们来自城里,是响应公社号召,义务修筑出山公路的。

在这支修路大军中,不乏年轻姑娘的身影。我已记不清她们的模样,只记得她们的头发剪成齐耳短发,或梳成两条麻花辫。短发利落,却容易披散,遮挡视线,影响干活。有的姑娘就将前面的头发扎起来,扎成一个小马尾。红头绳从马尾根部缠起,一道道,一圈圈,密密实实地扎个两指宽。这时,红头绳只剩下两三寸长了,便停下,开始打结。结多打成花朵蝴蝶状,衬着乌亮的头发,说不出的俊俏。

赶在年底前,路修好了。通车那天,十里八村的人都来看。一辈子没出过山的小脚老婆婆也由孙子背着,站在路边的山岗上看汽车。为了看得更真切,孙子要背她到路边,她坚决不去,怕万一汽车发怒,把她吃了。后来,村里通了城乡公交车。我们叫它“开(客)车”,原因是我们的发音中,客、开同音。

第一次坐客车是在一个深秋的早晨,那年我八岁,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弟弟去城里看望父亲。是辆绿色的大卡车,撑了个绿帆布的篷,三排木凳,左右分列,中间空出过道。后车厢上挂着铁梯子,以供客人上下。只是那梯子离地太高,母亲是在司机的帮助下才登上车的。

每天下午,只要日头开始脸红,老林准能把车开到白龙庙岭上。他开的是辆大轿子客车,能容二十来个人。有时人多座少,可挤三四十人。山路弯多、坡度大,这辆暮年的老车走得十分吃力。那是个深秋的下午,父亲去县城接我回家。我坐在老林后面临窗的座位上,抱着三岁的儿子。到了白龙庙岭上,老林习惯地吹起口哨。这时,日头开始脸红,红着红着就掉到了山后头。

我似乎听到“咕咚”一声,紧接着车身开始向外倾斜。以为路不平,一会就好了。谁知越来越明显。老林踩刹车,逼老车停下。倾斜仍继续。老林死死把住方向盘,回头吆喝道:咋坐着不动?没见车掉沟了吗?

老林作势起身,车跟着晃了一下,后边外侧的轮胎便陷下了路沿。幸好有棵树挡住,老车没真的往下滚。车上只剩老林。有人喊,老林,赶紧下来吧,车和命比不值钱。老林没理会,黑着脸,一动不动,睡着似的。忽然,老车发出怪叫,接着猛地一蹿,就蹿上了路沿,老林手脚并用,将它开上了正道。

这些年回老家,都是自己开车。走的是新修的另一条铺了水泥的公路。老林那破车当年跑的老路,因走的车越来越少,便渐渐废弃了。去年冬天,接母亲来郑州看病。病情刚有好转,我便有事,要去北京几天。母亲执意要回,只好送她回家。先给小弟打了电话,让他在洛阳等着,我把母亲送过去,由他接回家。然后我在洛阳直接坐高铁去北京。

走在站前广场,看到鲜花摆设的各种大型花卉造型,母亲吃惊地问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不等我回答,又慌着用手去摸,凑上去闻,然后,小孩子似的对我说,是真的,真是真的。我去取票,母亲紧跟着,寸步不离。进站时,母亲不停地仰头看。我问她看啥,她说高铁呀,高铁不是从高处走的吗?

一路上,母亲出神地看着窗外。土坡,黄草,赤条条的枝条,背阴处的积雪……车到站。我唤母亲,母亲一愣,咋恁快?怕是一垄地都锄不到头。以后你去哪儿,再远,我都不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