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贵客网 > 散文 > 现代散文 > 正文

又是清明

作者: 文泽鹏2021/02/28现代散文

春回大地,又是一年清明到。这个节气,乡间祭祖的往事又浮现在我眼前。

我老家在雷州半岛的渔村,旧时乡亲们都是以帆船捕鱼为生。在变幻莫测的海面上,帆船就像风中之烛,海难时有发生。那些痛失亲人的渔妇,每逢清明时节,她们都会触景伤情,或庭前村巷嘤咛低泣,或坟地茔前撕心嚎啕……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清明就是一个悲戚的时节,充满哀伤。

后来随着机船的出现和气象的发达,海难少了,清明悲哀的气氛已然淡化。坟前,人们大都能表情轻松,甚至有说有笑。于是,我这才觉得,清明并不那么怵然惊心,人们在拜祭先人之时,更多的是含有某种意蕴。

我大约在十岁的光景就参与了祭祖事务。记得清明前夕,二叔就把祭事作出安排,他把年轻力壮的堂哥们使去祖山,又是剪草除荊,又是培土描碑,把祖坟弄得凛然肃穆。我的差事是和一个堂哥打纸钱。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把切成一块块的白纸叠成一沓沓,我往模子上涂墨水,堂哥尽管使劲往白纸上压印。一晚上,我们印成了一大箩筐的票子,我数了又数,总是无法算计出它的总额。我心里嘀咕着:“这数不清的钱,祖宗咋个使得完?”

清明节那天,我们族人各自担着祭品上祖山,祭品多是肉条、熟鸡、墨鱼之类。其实这些祭品的操办,都包含着某种心思和寄意。乡人看来,不同的祭品,寓意迥异。烧猪红肥赤壮,有财运亨通的寓意。我一个疏堂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考取了研究生,四乡八里颇是风光,人们传说,我堂伯从前用墨鱼祭祖,因为墨鱼有墨袋,读书人用墨。我母亲不识字,但识事,从前她也多用墨鱼祭祖,可我毕竟读不成大学。不知是时势弄人,还是祖灵的误会,我竟然成为一个兵。不过,我后天自灌了几滴墨水,人生也因此稍有起色,母亲很是欣慰。

二叔老是担心我们不懂祭仪,总是在旁指指点点,教着我们一节一节地做,又滔滔地口述着祖宗的往昔和殷殷恩情,并带着训诫的口吻对我们说,做人走路走正中,做事不可黑祖宗,等等。我们照着他的做,在给祖母焚纸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她一脸的威严。儿时堂哥常带我到海里游水,又在海滩上放风筝、捉海鸥,玩得好狂野,祖母怕我们出事,管束得好严,常常把我们千辛万苦扎成的风筝给没收。焚纸的当儿,我老想着这些,就把她的份儿缩了水,多挪给了祖父。

祖父早于祖母去世,我对他印象模糊,但听父亲说,我幼时个头大,博得他宠爱,他总是以怀抱哄逗我为乐,还专拣鲜美鱼肉喂我,简直把我当成一株希望之苗来培育,我血管里灌注着他的挚爱和希冀。所以,凭着这些,我在祖父和祖母坟前走偏了心眼。现在想来,这份幼稚的童真,似乎有悖二叔的训诫呢。

这时,酒香弥散,香烛袅袅,纸灰蝶翩,炮屑纷扬,坟场好生热闹。

我祖坟有好些邻里,一座草木繁盛的旧坟很是显眼。每年清明节日上三竿,它的后人都会如期而至,他们成群结队,表情舒缓,来到修葺一新的坟前,一番摆设和奠酒后,他们开始了轮番跪拜,拜者口中呢呢喃喃,念词大同小异,无非“子孙平安”、“金榜题名”、“升官发财”之类的泛泛之词。

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花开花落,清明在岁月里轮回。外出多年,但我几乎每年都回乡省墓。随着时代的进步,如今我看到的,人们在祭祖中祈荫的色彩和意味已然淡化,蕴含更多的是一种感恩情怀。每逢清明,在那连贯四乡的通衢上,我看到接踵出城的车辆,它们浩浩荡荡,日夜兼程,向着故乡奔驰而去。这时,我感觉到那滚滚的车流,就是人间感恩的洪流在苍茫大地上的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