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赤于枫

生活在偶遇中总有发现的意外惊喜，我是在南山西入口，往回龙水库绿道去拍无患子树的时候，邂逅了乌桕满树火红然后惊艳的。

乌桕平时不显山露水，作为高大的落叶乔木，喜温暖湿润，所以多见于江浙水乡，在鲁迅、周作人等江浙作家的文字里常见。老家村里就有一棵乌桕树，池塘的水边，春天时候跟其他大树一样翠色幽幽，在江南五六月的葱茏里并不起眼。但菱形的树叶很有特点，有点像水里的菱角叶，水菱叶带了江南特有的温润敦厚，乌桕叶比菱角叶富有张力，叶子顶部还有个张力引起的小尾巴，叶片边缘也有些许褶皱，如舞女裙摆的边。五六月枝条间会抽出一条条黄白花花，花类似柳树，属柔荑花序。

即使有这么奇怪的花好看的叶，我们小孩子还是不会招惹乌桕树的。因为乌桕特招惹虫，樗蚕、刺蛾、柳兰叶甲等都是乌桕最好的小伙伴，柳兰叶甲是带了甲壳的虫虫还好玩玩，樗蚕全身软绵绵看了都恶心，尤其刺蛾外号就是大名鼎鼎的羊毛辣子，绿色菱形叶子上，不知道盘踞着多少瞪眼全副武装的刺蛾。打乌桕树下走过，也许只是经过，夏天裸露的胳膊就是一条边的疹块，又刺又痒的童年噩梦。摘下一片乌桕叶，会发现有白色汁液流出。之前写过植物泽漆就是大戟科的，乡下人称之为奶浆草，有毒，乌桕居然也是有毒的大戟科。看看参天的乌桕和柔弱小草泽漆，很难想象他们也是亲戚。所以对于乌桕这种招虫又有毒的树，我们都敬而远之。

到了秋冬，乌桕树的颜值是值得你一见倾心多看几眼的。从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到大雪，乌桕树在低温、水分、温差、日照等作用下，叶子由黄到红呈现温暖的黄红色系，从开始的嫩黄到棕黄到朱红到大红，仿佛就是调色盘的暖色系组合。所以有人考据，说张继写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中的“枫”应该是“乌桕”，因为乌桕多生于水边，枫树多长山中。陆游的一句“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让乌桕在观赏园林中地位一下逆袭不少。

郁达夫《江南的冬景》说“ 像钱塘江两岸的乌桕树，则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桕籽着在枝头，一点一丛，用照相机照将出来，可以乱梅花之真”，这是说的乌桕红叶掉落后，乌桕结的蒴果成熟后黑灰色外壳会自动爆炸裂开，然后露出乌桕籽，白白的乌桕籽像薏米仁，外头还包裹了层白色的桕蜡，并开裂为三瓣，在寒冬的枝头，显得特别招眼。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朵朵小梅花嫣然绽放。

乌桕树在中国是古老的树，有古诗有故事，热情的美国人也觉得这树挺不错啊，于是引进美国，结果乌桕的脾性随了热情的老美，忽然就热情奔放，奔放到无法控制，据说科学家发现美国气候土地特别适合乌桕，繁殖能力跟超人一样成了超树，多年下来，大片草原成了乌桕林，也就百年，据说已经蹭蹭蹭强势插入美国十大“入侵植物”之列。

在国内乌桕是最乡土的彩叶树，在黟县塔川、湖北大悟、新沂马陵山都有深秋最美的红叶，这些红叶其实都是乌桕树。我们植物群有位读植物研究生的女孩就是湖北大悟的，说家乡地边河堤山上到处都乌桕树，秋天的家乡是一片火红。她说在任何异乡，看见乌桕树，比如群里一张乌桕树叶照片，也会恍然仿佛回到家乡。

乡愁有时候是一条河，有时候是一种饮食，一种游戏，也可以是一种树。所以在南山西入口偶遇这些乌桕树，我就会想起这个思乡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