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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浪滔天

作者: 陈重阳2021/03/29写景散文

麦子,这种通体金黄的植物,以千军万马之势,从远古一路繁衍而来。所过之处,或绿海翻滚,或金浪滔天。它们,在人类历史的广阔背景上,一次又一次地击退饥荒,给大地子民以生的希望。

关于麦,《说文解字》载:麦,芒谷,秋种厚埋,故谓之麦。“麦”字从甲骨文里走出来,演变至今,上端仍酷似芒刺伸张的穗子。《诗·鄘风·载驰》里有“芃芃其麦”,可见,小麦还繁盛在古老的文学经典里。

在我的乡村记忆里,麦子铺天盖地,霸道地主宰着千里沃野。它们在广袤的田野里排列成行,站立成垄,蔓延成片,随着季节的更迭,时令的催赶,沁着农人的汗水,沿着农人的手臂,发芽,泛绿,长高,拔节,抽穗,扬花,结果,最后,分娩出黄灿灿的颗粒。这些颗粒,壮大而强盛,喂养出生活的温饱。

麦子的渊源,在中国神话传说里归结于一心为民的炎帝神农氏,他看到黎民百姓翻山越岭采叶觅果,充满艰辛却并不能解决温饱,顿生怜悯之心,以智慧之眼发现从鸟喙里掉下的种子,然后制耒耜,种五谷。麦子,即属五谷之一。自此,麦子与人民的生活发生了难以割分的联系。

在我记忆深处,秋日的图景里,黄河流域大地雄浑,满目瑟然,一群耩麦的农人,把腰弯成弓形,粗实的纤绳深深勒进肌肤,他们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双脚扎进泥土,奋力地向前向前,木耩哗啦哗啦,轻快地把种子耩进大地深处。不多日,麦子的新绿以排山倒海之势,疯狂地占据了无垠的四方田野。

麦子,是农人树立在思想里的信仰。一旦播上了麦子,农人的内心就变得踏实。当自然环境以风灾、蝗灾、干旱入侵田野,恶煞一样扼杀麦子的长势,让它们一天天干枯衰败时,千千万万的农人,以不可想象的韧性,去御风挡涝,灭杀虫害,凿渠开槽,抗旱保苗。

最为波澜壮阔的图景,应该是麦子收获的那一幕。刈麦的场景,简直像史诗一样伟大与壮观。

在收获季节,一望无际的金黄摄人心魄,太阳和麦子一起,密谋了一场苦难。阳光恶毒得如刺如针,凶猛地刺疼农民裸露的肌肤。农人却浑然不觉,匍匐在金黄的背景里,挥动镰刀,以坚不可摧的力量,让麦子颗粒归仓。

烈日下的麦收,对于一个农家子弟,有着刻骨铭心的烙印。记得父亲顶着烈日,眼中布满了猩红,匍匐在麦田里,嚓嚓嚓,挥动铁器。他的腰,始终弯成一座雕塑,坚硬而充满力量。一晌,再一晌。数亩田地,千株万株的麦子,归顺于他的双手。

之后,装车运载,晒场翻场。父亲吆喝着忠实的老牛,古老的碌碡吱哑吱哑吟唱着生命的符咒,烈日下的麦子焦脆得噼噼啪啪作响。父亲裸出像石头碌碡一样雄壮的臂膀,吭哧吭哧,胸腔发出古老的夯语,给自己以精神力量的支撑。

最后一道工序是趁风扬场。金黄的麦粒抛出优美的弧线,飞扬在小南风里,麦糠瞬间分离,麦山渐渐高起,与斜阳一道化成金色的背景。金色背景里的父亲,似乎瞬间低矮了下来,它塌架的双肩,佝偻的身形,显得那么的不真实。是麦子,一点一点抽取了他的青春、他的伟岸。

金黄的麦粒,集结于打麦场上,结成山一样的壮硕,昭示日子的丰盈与希望。父辈们的灵魂,终于在成山的麦堆里得到了皈依。麦子回家,颗粒归仓。有相当多的农家,习惯在麦囤上睡觉,仿佛是一种对日子的誓死守护。我和父亲,也曾经躺在麦囤上睡觉。麦囤上的梦沉实安稳,我们鼾声如雷。

在乡村,衡量一个家庭的殷实富足与否,人丁勤劳能干与否,要到他的屋里看一眼,那麦囤个数的多寡、高矮与瘦盈,就是一个黄金标准。女大当婚,要寻一个婆家下嫁,也一定要看粮囤。大囤满,小囤流,娃娃娶妻无须愁。粮囤,象征着日子的丰盈、生活的殷实。

囤积于粮囤里的小麦,在稠密的日子里,开始回报农人的付出。它以丰富全面的营养,补给农人在田间透支的身体,补给那些失去的力气和汗水。于是,在农闲时节,村子公共的饭场里,父辈们端着粗瓷大碗,碗里不再稀拉得一眼望到底,而是结结实实的细麦捞面。他们喜欢粗犷地用筷子把面条高高挑起,就像展览乡间的日子,那么坦然那么满足。他们习惯先以面条充塞胃腩,然后喝下面汤,接着痛快地打几个饱嗝,那种妙不可言的满足感,就在眉宇间,一点点漾开来。

麦子,旺于山川,盛于沃野,演绎出大地史册上举足轻重的一页。世世代代的农人们,以生命的体验来深读,读出了一部传奇,也读成了一部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