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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班长

作者: 刘贤安2021/04/15现代散文

上世纪80年代,我怀着对军旅生活的向往,来到了军营。下连队那会儿,军用大卡车载着我们从军营出发,穿过城市广场,一路向南开拔。都市的高楼不见了影子,眼前是一座座高山和蜿蜒的丘陵,荒山林立,杳无人烟。

我眼里的世界越来越荒芜,六个小时的车程,跋山涉水,最终到达湖北省宜城市邓林农场一分场。军车在几幢低矮的红砖瓦房前停了下来。这时我突然听到鞭炮齐鸣,唢呐声声,锣鼓喧天,震耳欲聋。从瓦房里竟冒出一群生龙活虎和我一样身穿橄榄绿的军人。领头那个瘦高个,四方脸,脸上还镶嵌着一颗黑痣,他手拿两根木棍,腰里扎起红飘带,头上裹着白毛巾,在一硕大的圆鼓前,不停用力擂鼓。一群绿色的男儿在他左右,伴随雷雨般鼓声的节奏载歌载舞。旅途的疲劳顿时消退,我已经被这特有的欢迎场面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欢迎会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了三班。三班长很严肃,从我进来到离开的一个月间,就没见他笑过。他就像这山沟沟里的怪石,坚硬无声,班里的新兵都有同感。白天玩命摔打,夜晚孤枕难眠,异乡的夜出奇的安静和漫长,没有狗吠,没有虫鸣。我知道,到了这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我满腔的热血已经化成凉水。午夜里,我时常听到新兵在梦中哭醒。

新兵们一见到班长就胆怯,夜里我开始反省,是不是我们惹班长不高兴了。于是,每天从早晨起床出操到晚上熄灯就寝前,只要我和班长碰面,我就会冲他一笑。哪知他不光没点头回应,还带着疑问走到我面前,一脸冷峻地质问:“你为什么笑?”我……

一个月刚到,我竟重新调了班。后来我才知道,班长因体罚新兵战士而被免除了班长职务。新任班长就是那个脸上有一黑痣,用力敲锣鼓的汉子。他的名字叫李磊,大家都管他叫石头。石头班长人很机灵,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我们下连队之前,石头班长是连队的通讯员,很讨战士和首长喜欢。

第一次班会是给班里每个战士画像。

“现在开始开班会!”他的话语简单、铿锵、有力。“刘贤安同志,你认真做下记录。”“是!保证完成任务。”“张俊峰,出生于×年×月,当兵前曾就读于某中学,特长:打篮球;刘贤安,出生于×年×月,家中有兄妹×人,特长:爱好文学……”石头班长把每个战士的家底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白天,石头班长一招一式教我们擒拿格斗,还和我们一起在湖边草坪上摔打。草坪是绿色的,根本看不到泥土,石头班长带我们来后,草坪被战士训练时磨掉了,就连露出的高低不平坚硬的泥土,也被训练时磨平了。晚上,我们围坐在石头班长面前,听他弹吉他,还手把手地教我们弹唱。

转眼冬天到了,这里的冬天很冷。部队条件艰苦,每个班只配发几十斤散煤,石头班长和战士把散煤浇上水调匀,用手捏成煤球,用煤炉子取暖。我们洗澡的热水,只能用上山砍来的柴烧。石头班长说,上山砍柴也是战士训练的科目。出发前,石头班长叫我们用打背包的宽绳子作保险带,以防落入山崖。营房的食堂前面有一间澡堂,澡堂边有一个烧柴的灶,灶上面有一口大铁锅,烧一锅热水可以洗两个战士,石头班长集合班里的战士,教我们怎样烧热水洗澡。

一天,我在岗哨站自卫哨,从邮递员手里接过几封邮件,其中有一封套上写着“李磊收”,寄件地址上印有醒目鲜红的字样“中共湖北省委”。听老班长们说,石头班长是武汉市人,出自名门,家境殷实,十七岁父母就把他送到这千里之外的偏远山区当兵。

大雪很快就封了山,石头班长和战士围坐在火炉旁拉起了家常。我才知道,在这个鸟不下蛋的山窝窝,居然飞出了好几只“金凤凰”,有武警湖北省总队散打冠军李斌,有翻越书山的西南政法大学的前政治副指导员亢得银……

快过年了,这是所有新兵在大山里过的第一个年。夜晚,石头班长找到我,“过年了,想家不?”连队准备了一份庆新年文艺晚餐,策划和组织都是石头班长。他特意要我准备一个节目上台表演。回想一年的部队生活,我的大脑里不时闪出晨光下的训练场。“你站起来是一座高山,躺下去是一块平原,走出去是一部推土机,收回来是一部按摩器……”我朗诵的诗歌获得了战士雷鸣般的掌声。在最后一排我发现了石头班长,他向我招手、微笑。那表情很温暖。

第二年春天,听说是石头班长力排众议,把我从山窝窝里推了出去,参加千里之外的都市集训。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够踏进那道山窝窝,再也没有见到我的石头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