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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

作者: 周天红2021/06/24优美散文

拖板桥

拖板桥是个老码头形成的场镇。大山深处,两道岭之中,山外的山里的人家,要进山出山办点事儿,就得从拖板桥来往。早些年,山里不通公路,只有从码头坐船或是推竹排子才能行走。拖板桥当然热闹了。先是顺着码头上岸只有一条街道,后来渐渐发展成了“丁”字形的两条街道。一溜水的老房老屋,青石板街面人来人往没断过客流的。

从场头数到场尾,拖板桥的餐馆店子少不了七八家,家家都在卖红烧坨坨肉。这是老场上饱胃口的一道好菜。跑码头的、挑竹片扛木料的、抬石头上船的,都是干体力活儿的,这道菜吃起来,满口油水,带劲儿。山里土生土长的食材,坨坨肉烧黄豆、烧萝卜、烧芋头,都是好搭配;下干饭下烧酒,也都是滋养人的美味;用来待亲朋贵客,更是能拿出手的礼物。

这道菜做起来简单。猪肉,四四方方的一块块切成,放在热锅里炒,爆出油,加入清水,再加入黄豆、萝卜或是芋头,放入花椒、辣椒、酱油等调料。烧上大半个小时,一切就都成了。一盆一碗地端上桌,看起来就有食欲。两三块下了肚,不饿了,说话也有劲了。山里人家日子再穷再苦都要想方设法吃顿红烧坨坨肉,安逸呀。

话说回来,真要做好这道菜,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拖板桥的店子,赵六爷做这道菜是最拿手的。赵六爷的店子就开在老码头的石梯坎上,前门后堂只能摆下三张大圆桌子的门店。店子虽小,可招牌菜的名气大着呢。多年前,赵六爷是老跑码头的。不要说拖板桥的码头了,顺着永宁河出长江,县府州府的,大大小小的码头跑得自己都数不清了。跑码头干重活儿的,都爱吃这道菜。赵六爷吃着吃着,就思考出道道儿来了。赵六爷不跑码头了,就专门在拖板桥开餐馆卖红烧坨坨肉。再说,哪个真想跑码头呀,风里来浪里去的,不好干。开餐馆一分一角挣着了就是自己的,当老板多好啊。

赵六爷做这道菜,首先从选肉开始就有讲究。肉要选半瘦半肥的三线肉,太肥了腻人,太瘦了烧着口感不好。肉提回店里,放在热锅上把皮子烙得金黄,迅速放入冷水,吱的一声泡着,刨得个干干净净。肉打整干净了,在上面撒上盐巴、香料、酱油,晾上个几分钟,方便入盐入味。再切成两个拇指并宽的块。坨坨肉,切肉是关键,切大块了,不易入味;切小块了,吃在嘴里又刹不住瘾。水是保证味道最重要的一环。赵六爷做这道菜,只取拖板桥场口上大黄桷树下老水井里的山泉水。那井水,清清凉凉的,照得见人影子。赵六爷只做黄豆烧坨坨肉一样,烧萝卜、烧芋头、烧竹笋等,都不做。用他的话说,做事情就认真做一样,心思多了打烂船。赵六爷选黄豆,先下水浸泡。黄豆浸泡了水后,蔫的扁的霉的,一概不用。黄豆要选那种饱满的,色泽周正的。

一步迈进赵六爷的店子,找个位置坐下,一碗红烧坨坨肉端上桌,心情就好起来了。不管是山里来的还是山外来的,不管是走亲戚还是访朋友的,不管是饿肚皮还是饱肚皮的,看着这道菜,香气弥漫,经不住就动起筷子了。说不定前两天还发誓下决心减肥呢,见着这道菜,一切都忘了。筷子夹着菜,再来二两老白干烧酒,与朋友、亲戚面对面坐着,那真是一种享受。看着老场上人来人往,看着码头边石梯坎人上人下,看着小河里船呀筏呀竹排的进进出出,不知是市井还是人生的最好画面就在眼前了。生活着,只要有口福,就是幸福的事儿。

岁月不居,大山深处早已通路通车。拖板桥的老场老码头还在,赵六爷的店子还在。只是,其它卖红烧坨坨肉的店子搬的搬,走的走,转行的转行,都消失在岁月和风尘里了。赵六爷的招牌菜,生意依然热闹:做大寿办喜事的要上这道菜,见亲朋小聚会的要进店子吃这道菜,就是那些城里远方的、坐着车走着路顺着水都要来拖板桥尝这道菜。用大家的话来说,如果你去了拖板桥,没吃上一回红烧坨坨肉,那你就白去了。

打渔岭

打渔岭不出产鱼,茄子倒是主产物。岭上坡下,一望眼的田地,是茄子生长的好地方。从村头到村尾,家家都种茄子。“菜是三分粮,辣椒当衣裳”。粮食不够吃,那就多吃菜;衣裳不够穿,辣椒可抗寒。既然是茄子的产地,以往粮食不够的季节,茄子便上场了。老老少少,娃儿大小,一碗一盆地,茄子成了填饱肚子的主食。

村里人把茄子的吃法研究得透透的,煮茄子就有好多种煮法:白水煮茄子,油汤煮茄片,茄子加豇豆加苦瓜煮成“地三鲜”。炒茄子的做法也不少:辣椒炒茄片,炒茄疙瘩,炒茄泥。茄子还可以蒸来吃、烧来吃、炖着白肉吃。茄子在村人的手里,能吃出五花八样来。村人的饭桌上离不开茄子。菜园子里,门前屋后,坡上地里,种几亩地的茄子,成了村里的老传统。自己家里吃不了,逢场赶集的时候,背上小半背筐去乡场上卖了,那也是柴米油盐钱,如果价钱好,再买上块猪肉,那就更高兴了。茄子还可以喂猪喂鸡鸭。茄子蒸烂了,拌着米皮糠或麦皮子、高粱酒糟等粗粮,可以喂牲口。

村里人研究茄子的吃法,真做得出两手菜吸引人眼球的,那就是肖二爷肖二厨子了。肖二厨子是远近二三十里地界有名的厨师,那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上上下下都传了好几代人了。村子里哪家哪户办红白喜事,都得请肖二厨子掌勺。当然,也有不信的。村子口刘六叔做五十寿酒,就偏要在十里坡亲戚家请厨师进屋掌勺。结果二十几桌酒席,没有一个吃安逸了的,尤其是那几道茄子菜。

肖二厨子能把茄子做出一桌酒席,也就是说,茄子在肖二厨子的手里,能玩出花样来。松花茄子是头碗菜,就是把两个茄子横横竖竖划成花状,蘸上红苕粉,放入油锅里一炸,松花茄子就成了。一碗两个松花茄子,下面垫着红苕坨子,放在蒸笼里蒸上半小时,味道就出来了。松花茄子上了桌,紧接着是蒸的蒸,煮的煮,炒的炒,一桌子茄子酒席就摆上眼前了。最后再上一个凉拌茄子,大家都明了,茄子酒席菜就上齐了。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心情好的,遇上几个说话对路的,那就猜上几拳。一坝子的酒席就热闹起来。

茄子能让村里人吃出生活的幸福。茄子酒席,好吃不?不好吃。那是生活困难年月没得办法的办法。过去年月,生活就是这样,有茄子吃就不错了。家里娃儿大小要吃东西,有亲戚上门要接待,逢年过节做大寿办喜事要办酒席。你不想出点办法,日子就没法过。

说实在的,茄子吃多了,上顿下顿的,见不着一点油花,那也倒胃口。凉拌茄子、白水茄子、蒸茄子、炒茄子、天天吃,有人见着茄子就心烦。村子西头的赵三叔,年年种茄子,但就是不吃。要是哪家哪户请他吃茄子,他总是想方设法找着借口不来。那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接连吃了半个月的茄子,据说是吃过敏了。但他还是放不下茄子,自家地里年年种,承包了不少地,成了村子里的种植大户。

可是今年,村子里办了茄子酒席,就是最不喜欢吃茄子的赵三叔,也大快朵颐,端着酒杯,四处敬酒。

事情的大概是这样的。村里修公路与乡场上的公路连接上了,大车小车都能通。村里成立了茄子种植合作社,销路打开了,最远的卖到了省城。赵三叔靠着种植茄子的路子,两个娃进了城里的学校,还建起了新房。

村里的酒席办得可热闹了,照样是茄子酒席,仍然是肖二厨子掌勺。鸡鸭鱼肉,茄子肯定是少不了的,不过也仅仅是作为辅料而已。不过,那一大盆白水茄子汤,是全部酒席中吃得最干净的。为什么呢?这年月,家家户户都富裕起来了,肥甘厚味吃腻了,哪个不想吃点白水茄子汤改改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