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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孃

作者: 潘敏2021/06/27现代散文

深冬的早晨,四下寂静。屋里暖烘烘的,酥油茶已经打好,我有一碗没一碗的喝着,等着电炉上蒸锅里的玉麦馍馍热过心。

玉麦馍馍是豆孃分给我的。

前几年,玉麦馍馍紧俏得很,只在距康定县城五十公里的泸定县有卖,而且味道极佳的只得一家,那是一家农户,在山脚下搭了一间伙房,一年四季都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灶房里,打了四口大灶,四口灶上各支起一头大铁锅,大铁锅均匀吸热,柴禾旺旺地燃烧,每一团面粉和进了玉米、鸡蛋、白砂糖,被烤得舒服,每一孔间隙都呼吸进刚刚好的热量,一粒粒粉末皮开肉绽,爆裂连接,锅盖一揭开,满满当当,锅内玉麦馍馍匝匝实实,一团一团粘满了锅面,黄澄澄的一片。有时候也会有白头嫩脸的馒头,都是脸那么大的,一个一个,弹性十足,挨挨挤挤,一团和气。贴近锅底的部分,火力集中,能奉献出最为酥气坚硬的锅巴,呈色较深却也最为诱人。玉米啊、面粉啊,好像都要英勇就义了,每一粒细微的粉尘,决定扬起最大的能量,散发人间最为质朴美好的味道。

那几年,每次进出泸定,都要买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分享给亲戚朋友们,人间美味,是最大的人情。近几年,康定临街的小铺从他家大量收购,美味就在身边,唾手可得一切,不知不觉那样的美食也变得寡淡了。

豆孃来找我时,揶着口袋,我猜她肯定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之前,她也这样,神神秘秘地将带给我的东西藏在黑漆漆的口袋里,每次都略带歉意地叫我不要嫌弃。我打开口袋,里面不是洋芋、窝笋,就是青菜、白菜的,跟豆孃一样实在。这些,都是她家自己种的,卖相虽然一般,但散发着食物最本真的味道:洋芋是真正的洋芋,有浓重的淀粉味,青菜裹挟着浓重的泥土,飘散着青菜独特的香味。

这次,豆孃又给我带什么来了。她抖落抖落口袋,从最底部取出一团黄色。我一看:是玉麦馍馍!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以这个为食的,很有些嫌弃,正想推辞,她却略带歉意地说了:“人家给我带了五个玉麦馍馍,其它的都分人了,自己留了一个,所以就不好意思了,只能给你一个了。”她这样一说,反而让我心生内疚,不好意思再推辞,接过手来。

接下来,每天早晨,切下一块,蒸在锅里,仍然能吃得津津有味。每次都把锅巴的部分留到最后吃,上过蒸笼的锅巴仍旧厚实敦敦,虽然不再酥脆,却仍旧麦香十足。放在嘴里,唇齿间香甜滚滚,偶尔有一丝丝的涩味掺杂其中,那是烤焦了的部分。吸足了水分的锅巴嚼起来韧性绵密。

在认识豆孃之前,我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我跟她坐在一张桌子上午餐,我吃完了,坐着等她,等着等着,就只看到她那张慢慢咀嚼的嘴了。总是在想,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脑袋和下巴,帮她加速嘴的上下张合,提高食物的搅拌。但是我没有,我仍旧只能坐在她的对面,看她一勺一勺的将米饭、菜、肉倒进嘴里,细致的嚼啊嚼。后来,为了等她,我不得不放慢速度,淀粉、肉各种食物的细致味道才开始慢慢向我铺展开来,美味都是要细细品尝的,豆孃悟得早,难怪胖乎乎的。

豆孃有一个很青春可爱的小名——“豆豆”。但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名字,明明就是一颗老豆豆了。有一回,我向大家介绍:“这是豆豆。”那嗡嗡忙作一团的几人,一听,都放下手中的活路,放眼过来瞅“豆豆”,“豆豆”就站在屋的中央,四下是安静的,豆孃憨厚的红着一张脸,觉得自己欺骗了大家,叫了“豆豆”这么一个名字。从此以后,我跟大家介绍起豆孃,会清清嗓子,然后说:“这位是郭老师。”(她大名姓郭)

在此之前,豆孃在更为偏远的高海拔地区工作,因为紫外线强烈,弄得整张脸像玉麦馍馍的锅巴似的,色块分明,时深时浅,所以新来的孩子们(九零后)都叫她孃孃,豆孃倒也不在乎。我们跟着闹,就叫起豆孃这个名字来,她答应起来,也是甜甜的。都说康定水养人,她回康定住了几年,水色变好了些,再涂个抹个粉啊、防晒什么的,早上一到办公室就能看到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杵在你跟前。

八月,天空湛蓝,我们背着夹子、剪刀、镊子、草纸,走遍了东面和北面的山坡。我们要采集植物的标本,用来做展示。我们前前后后地走着,在一丛一丛植物里搜寻,剪下好看的枝叶,垫上草纸,摆好压平,再夹入背夹,用绳子拴紧,又继续往前走,豆孃对辩识植物事很在行,在我们眼里两种一样的植物,她总能找出细微的差别,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讲,这跟平常的她不一样,说起植物的土名:芨芨草、水芹草、酸酸草……如数家珍,这对我们来说是轻松而又愉快的一件事。走到后来,孩子们都跟着她走了,越来越远,隐没在高山上的灌木丛中,我知道他们都在附近,就大声喊起来:“豆孃——豆孃——”,心中无限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