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贵客网 > 散文 > 优美散文 > 正文

有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作者: 朱小平2022/05/16优美散文

我撩开窗纱幔,去翻晒那满筲箕小辫儿似的长豇豆,不料惊扰了一只秋蝴蝶,它披着高贵飘盈的紫帛霓裳,裳绸上点缀着几枚艳丽的斑花,身段苗条,纤纤灵动,那宛如黑丝线的细足,轻搭在一根幼嫩的豇豆蒂尖的一朵蔫耷的紫白花瓣上,眨眼间,秋蝴蝶像一片纷飞起舞的落叶,悠然扇翅停附于我的手臂。

往年这时节,早该是蝴蝶生命里的垂暮之年。那么,这只秋蝴蝶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是昨夜它潜藏在我的行李箱,随我,从千里之外的故乡披星戴月而来?

母亲的菜园里,我无数次见过这样的紫衣蝴蝶,它们曾在蒲公英一样的莴苣籽上飞扬、在爬藤的丝瓜大喇叭黄花瓣上舞蹈、在朝天的红灯笼辣椒树梢停歇、在节节攀升的芝麻树上栖息、在缠缠绕绕的豇豆花蒂上吮露……

噢,想起来了,我离开家的当日,母亲黎明即起,为了添满我归途的行囊,借着微光采摘新鲜的长豇豆,疏忽了这只沉醉于酣梦中的秋蝴蝶。

秋蝴蝶在我手臂上摇曳,扇开记忆的心门,岁月长河中的点点滴滴,汇聚如潮,时而急流,时而缓淌……

父母是并不太熟谙农事的手艺师傅,晚年不肯长住哥哥工作的粤地城市,执意要回家乡种菜,说那边的青辣椒是黄瓜味,红辣椒跟吃胡萝卜一样,长豆角还带点怪异的甜……我知道他们不是挑菜,是勤劳惯了闲不下,是想为分散各地的孩子守住回归的家园。

远嫁的这些年,父母的菜园在不断探索与实践中逐渐繁茂。掐着我回去的日期,早早备好各种我爱吃的菜,吃不完的,兜着走。

有年晚秋,在岳阳高铁站候车,我看见邻座一个气质优雅、衣着时尚美丽如画上彩蝶的中年女人,气喘吁吁抱着一个粗劣的镂空篾篮,里面盛满了黄瓜豆角辣椒等蔬菜。黄瓜老黄、豆角粒胀鼓皮干瘪、辣椒红亮,几乎都已熟透,想必是家中的老母亲等待她很久很久,迟迟才摘下这份沉甸甸的牵挂。

她叫了一个帮送行李的挑夫,把篮子小心翼翼绑在挑夫的货拖车上,又拿出车票再三叮嘱挑夫一定要送到几厢几座,特意多给了挑夫十元。 豆蔻年华的女儿在一旁不耐烦地絮叨:“三十元可在城里买一大堆上好的新鲜小菜啦,何必呢!” 孩子没有乡心,亦不懂乡愁。

女人的眼眶刹那间湿润,我不忍多看,怕她眼睛里映射出我的影子。

当时我手里提着母亲做的一大瓶子剁辣椒,还有一纤维袋子鲜豆角茄子和菜瓜,身边儿女,正值叛逆青春期,有些嫌弃跟我坐车麻烦,像个流浪的难民似的,损了他们年少的虚荣。我犹豫着不愿将那瓶剁椒放进黑洞洞的安检口,生怕母亲安装在我身上的“千里眼”,一眼望见了她亲手制作的剁辣椒,正跟我一起颠沛流离……

后来我开始推脱父母各种赠予的土特产,假说我要轻装上阵。两个大学生儿女,已然读懂了我与母亲两辈人情绪:一个在辜负,一个在失落。

隔年再回,父母又忘了旧年辜负的失落,又反复往我的行李箱里添重:“吃不完新鲜的,可以做冬储的酸豆角卜豆角。”

“收下吧,一路上有我们提呢!”渐渐懂得承担的儿女,就把长辈们的心意寄托全部稳妥安放。

此刻,我静伫在窗口,秋蝴蝶静伫在我手臂上。于尘世而言,我和秋蝴蝶都只是短暂停留的过客,但我还是希望,这份静伫,能久一点,再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