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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回家

作者: 布衣2022/07/03优美散文

六月,南风给漫山遍野涂上动人心魄的金黄,一棵棵籽粒饱满的麦子,热切地期待,期待着跟随农人疲惫的身子,一起回家。

天色未明,父亲就披着月色,和镰刀一起下地,露水泅湿了他粗重的呼吸,他匍匐于地,朝觐般虔诚与郑重。父亲的手臂,抡成阔大的半圆,揽入麦子,像揽着自己的孩子。千万棵麦子归顺,镰刀咔嚓咔嚓,发出电光石火般的啸鸣。父亲的背后,渐渐隆起一座座小山丘。

正午,恶毒的阳光爬上父亲的肩头,舔舐裸露的肌肤,带来针扎一般的疼痛,父亲却浑然不觉。镰刀巡视般划过整片土地,父亲浑身如洗,无数颗汗珠子,摔成碎末,归于尘土。受到汗水滋养的麦穗,沉甸甸的,低眉颔首,朴拙可人。歇息时,父亲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用温润、慈爱的目光抚摸这一季的收成,似在欣赏一件中意的艺术品。

之后,在我的帮助下,一簇簇麦子填满箩筐。父亲抖抖肩,挑起扁担,引着麦子迁徙到打麦场去。沉重的麦子,近乎残忍地以重量勒紧父亲的肩膀,让它红肿起来。

打麦场上,吟唱了千年的碌碡,再次嘎吱嘎吱唱起古老的歌谣。在高温和碾轧下,麦穗噼里啪啦,麦粒应声脱壳。父亲大约像麦子一样不怕热吧!要不怎么太阳越毒,他越要站在太阳地里,任太阳把他的臂膀涂成古铜色。

年景不好时,麦子干瘪着身子,哭丧着脸,无精打采,这让和它们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也跟着沮丧起来。雨水丰足时,麦子喝足了甘露,会铆足了劲儿地膨胀,似要生出更多白面来。

无论如何,父亲最终都会满心欢喜地赶着麦子,哄它们回家。也不知是麦子征服了父亲,还是父亲征服了麦子,麦子老老实实,躺在麦囤里熟睡,让宽敞的房屋不再空荡。

总有一些麦粒,悄悄散落在泥土里,像离家出走的孩子,在田野里四处游荡。父亲很仔细,眼光扫过每片土地,以及路旁每一处可能的藏身之处,让麦子无处躲藏。

麦子变成白花花的面粉,滋养了一家人;麦子还能给我换取学费,助我学业有成,但麦子偷走了父亲的精神和体力、青春和汗水。一场麦事下来,他又黑瘦了一圈,腰弯得再也直不起来。

光阴荏苒。如今,背叛父亲的不是麦子,而是我。我背井离乡,像父亲心爱的一颗麦粒,却不再归顺。幸亏父亲还有土地,每年六月,他都会精神抖擞地忙活在山村里,循着古老的程式,招呼麦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