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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街,剪不断的乡愁

作者: 泯子2020/01/06经典散文

从小就出生在常德桃源县的一个山区小镇,出门就是山,因此,我天天看见的也就是小小的一片天了。记忆中小时候走出过三次大山,一次是回父亲老家花垣,一次是回母亲老家双峰,还有一次就是假期随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司机叔叔到常德市他家里玩了三天。

为何跟这位我陌生的司机叔叔去常德玩?这还得从我父亲说起。那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父亲是这个小镇上人民银行的负责人,银行其实总共才两人上班。那时,我们这个小镇有很多木材,天天有车运往常德或者桃源。当时,负责木材管理的单位叫森工组。可能是森工组、司机间有些业务关系吧,这司机就经常到银行办理业务,我父亲因此认识了他。在他们的闲聊中,这位司机叔叔看到我放假在家,又从来没有到过常德城,就跟我父亲说带我到常德玩几天,让我去开开眼界,过几天他又来拖木材,我就跟他回来。父亲听他一说,当然很是高兴,立马就同意了。就这样,我下午就坐上了这位叔叔已经装满了长长的杉树的解放牌大货车,车上就我们两人。

我坐在车上,满怀兴奋,两眼紧望窗外,生怕遗漏了窗外的风景。司机叔叔也很少和我讲话,聚精会神地开着车。山区的公路不好走,全部是简易路,弯多坡多,还很颠簸,我们就像坐在摇篮里。车开出几十里后,出了大山,来到了319国道上。当时的国道,比现在国道的路,其实也相差很远。路上,坑坑洼洼的也多,加上当时这汽车的质量也不像今天的车,开车的速度就可想而知了。

印象中,这天来到常德城的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但我还是睁大着眼睛看这座陌生的城市。特别是过渡的时候,我看见了江中的船,江边的灯,江边的街道和江边房屋水中的倒影。此时此刻的我,像一只山里的麻雀突然变成了凤凰,只觉得天大地大,心中也飘飘然了。

随司机叔叔入城,看见的是当时感觉很高的楼房,一栋连着一栋。来到他家,爬上四楼,进了房间,看到的也是与我们那不同的房间。因为我们住的都是小小的直间房子,像他们这样的套房没有看见过。他家里人见到我,都很客气,也很关心我去哪里玩。当晚就安排了两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小孩子陪同我玩的任务。

记忆中,那时正是夏天,天气非常的热。至少比我家那个山区要热很多。我就和他们一家人都来到了四楼顶。这里有很多竹子做的凉床,也有很多的人。点上蚊香,躺在凉床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我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天气炎热,翻来覆去的竟没有睡意。

现在记忆中记得当时玩过的地方,仅有滨湖公园和江边渡口以及江边的河街了。记得我们去渡口是去江边游泳,当时我们叫洗冷水澡。那时候,江边有很多游泳的人。我们手拿简易的救生圈,就下到了略带黄色的江水中。因为我从小就喜欢到镇上周边河里和水库洗冷水澡,所以,我能够游得很远。不过,为了安全,我都是在江边游,不敢去江中。

游泳完了,我们就到江边的河街玩。这里,人多铺子多,好吃的东西也多,非常的热闹。我更加喜欢的是那些长长的青石板路,那些木板房子,那些街上的风景。当然,还有那些河街旁停在江边的小小的乌篷船。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参加工作后,来常德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九十年代居然我还到这座城市工作过一年多时间,后来我居然还在常德买了住房。虽然现在人又回到了矿山上班,但跑常德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记忆中参加工作后有一次好长时间没有去常德了,后来听人说,常德在河边建了一个很长的诗墙。因此,再次去常德看看诗墙就成了我心中的目标。然而,当我再次来到这着城市时,一切都改变了旧时的模样。我站在雄伟的沅水大桥上,看江水东去,感受着这座城市的变化。江边那渡口的人流已经不见,汽车在桥上穿梭,渡车的船工不知去了何方。江边的河街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那高高的护城墙和墙上的诗词在告诉我这里变迁的故事。啊,我曾经游过的江水还在,可是那陪同我游江的人,我玩过的河街呢?

后来,我听说建诗墙是因为1990年春天,时任湖南省省长陈邦柱来常考察,他站在沅水大桥上,南看看、北望望,对当时的市委书记陈彰嘉、市长蔡长松等陪同人员说,沅江真漂亮,只可惜了这一江碧水。往北看,一片破烂;往南看,一片混乱。那时的江北城区临江是一条明代筑就的砖土结构的防洪大堤,堤外就是大河街,街道两旁是横七竖八老旧破败的木瓦建筑。江南城区是辐射整个湘西北的桥南大市场,地摊、车担与大小不一的商铺混杂一起,乱象丛生。省长的批评为常德催生了一个新的工程:重建防洪大堤,拆除堤外落伍的河街。当时的市政协委员伍顺生提出利用整治护城防洪大堤的机会,把大堤建成既能防洪,又有文化品位的常德诗墙。常德市委、市政府很快采纳了这个提议,就这样历时十年建设,沅江边上走到尽头的常德河街蝶化为着名的常德诗墙。

时光飞速,人间易老。至此,河街在常德城市历史中成为一段记忆,在百姓口中成为一个传说,在离乡游子的心中成为挥之不去的浓浓的乡愁。可是这乡愁常德人又怎能忘记?

随着沈从文老先生文章的热起,他写的关于旧时常德河街的一些文章,被文人们大大的渲染。这时,九零后看文章是找回一段历史,年纪大一点的人看文章是找回一生的乡愁。

我虽然对常德河街谈不上有乡愁,但我喜欢沈从文的文章,可能因为我们都是湘西老乡吧。我喜欢从他的文章中了解过去湘西的风情,湘西的人文。当然,对于我小时候去玩过的常德城那大小河街旧事,还是很有好奇心的。

看沈老先生的描述,就好像回到了那年那月。沈从文年轻时离开凤凰县,要到外面去闯世界,就是顺沅水而下的。当年他来到他所经过的第一个大城市常德时,就和他的表哥在常德河街的平安客栈住了半年。这半年,常德河街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为他后来写那么多关于河街的文章积累了第一手素材。

抗日战争前,河街的繁荣、喧哗、拥挤、脏乱,淋漓尽致地展现于沈从文笔端。“这是一条长约三里的河街,有客栈、花纱行、油行,有卖船上铁锤铁链的大铺子,有税局、各种会馆和行庄。这河街既那么长,又那么复杂,长年因为被城中人担水把地面弄得透湿的。”“那街上许多茶馆,一面临街,一面临河……船上到夜来各处全是灯,河中心有许多小船各处摇去,弄船人拖出长长的声音,卖烧酒同猪蹄子粉条”。

还有一段往事,被沈从文记录在其散文中。1922年前后,沈从文和他表兄在常德河街住的期间,他这个毕业于常德师范音乐美术专业的表兄,结识了一位毕业于桃源省立二师,在常德女子学校当美术教员,又同样来自凤凰的漂亮姑娘杨光蕙。而她工作的这座学校就是由一位姓蒋的夫人创办,蒋校长有位女儿,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丁玲。

为了追求杨光蕙,这位表兄天天求沈从文代写情书,沈从文共代写和代传了三十多封情书。而杨光蕙一直以为是他表兄所写,因仰慕其文采,终于打动了这位美丽的杨小姐,嫁给了这位表兄。而后这两个凤凰人在常德生下了他们的儿子,这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大画家黄永玉。

与常德河街有缘的人远不止沈从文、他的表哥、杨小姐和黄永玉。历史上,大诗人刘禹锡就因得罪皇上被贬为朗州司马(常德在唐朝称为朗州),在沅江边上一住就是十年。刘禹锡在朗州写出天下独一无二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刘禹锡看到常德美妙的湖区生活,更写下不朽诗作《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中国的读书人,谁又没有读过这些诗呢?可是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些诗是在常德写的啊。刘禹锡在常德写下200多首诗,他在诗文中对自己的住所作过一些描绘:“昔日居邻招屈亭,枫林橘树鹧鸪声。”据考证,他的住所位于东门沅江边的城墙脚下,与招屈亭相邻。那不就是河街的前身吗。

河街是靠水而修,依墙而建的。这街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城墙。过去,物资主要是靠船运,凡做大宗商品生意的商人必在此设集散物资转运点,有眼光的商人也会在此设商铺。而围绕这些商人的吃喝玩乐,又会带来无限商机。在沈从文的散文中,这湘西一带的河街充满活力,既有商业的繁荣,又有底层争扎的艰辛。那些多情的水手和毛脚排古佬,舍了性命在恶浪中讨生活,今天不知明日生死。少有女人敢嫁他们,只有河边吊脚楼里的女子能给他们一夜温存。每天清早,在船老板的骂声中,那些水手才一步三回头从吊脚楼下来。这时吊脚楼的窗口必有一女子探出身来,和水手们打情骂俏,温柔相送。这就是湘西、常德一带大码头上常见的风景。

旧时常德的河街从东门到大西门,长有两千多米。站在高高的防洪城墙上看,依次为大河街、小河街、麻阳街。

老人们记忆中的大河街、小河街因地势低洼,每次洪水“光临”,总会被淹没,积水成河。大河街“流金淌银”,货如轮转,被称为“银子街”。当年大河街全长近千米,全用青石板铺成。由东往西有沙湾、打铁街、姜码头、仁智桥、驿码头、木码头、小码头、下南门等。

常德作为重要的中转码头,当年的麻阳人在河街上找到这一方落脚的摊石,筑起吊脚楼,汇成一条街,史称“麻阳街”。从此,男人驾船为生,女人大多善腌制咸菜,勤恳持家。麻阳街是一条污浊、凄苦的街,沈从文先生曾经有这样的描述:“那里一面是城墙,一面是临河而起的陋矮逼窄的小屋……,这一条街上龌蹉不过,一年总是湿漉漉的不好走路,且一年四季总不免有古怪气味……”。可是,当时背井离乡的这些人,有个自己的居所,就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

河街,这是一个充满浓郁的商业氛围和市井生活气息的地方。这个船民的小社会,因他们的乐观与勤劳,反而使它异于市井嚣缠:一溜长街,满巷河风。小儿撒欢奔跑,三五老者抽烟摆摊。剁菜声扑扑通通,河边洗菜的姑娘咿咿呀呀。湿漉漉的街巷,却是家家水光满室,浪声绕梁,好不快意。

时事境迁,河街毕竟是一条靠水运而兴的商业街,随着现代公路、铁路、航空运输业的发展,河道水运逐步退出主力的阵营,河街的商业地位也就没有了历史的舞台。同湘西其它地方的河街一样,常德老河街也完成了它的历史归属。

寂静的小巷,她在等谁?而谁又是她的归人?

河边点起万家灯火,灯火璀璨,此处安心,君且留下?

老河街没有了,但乡愁还在。虽然诗集已毁于历史,但诗歌还在相传。常德河街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一首民谣,相传千年。其韵味让常德人念念不忘:“大河街的金子,小河街的银子,麻阳街的痞子。上南门高,下南门低,银子出在河街里”。

常德河街伴沅水而生,随物运而昌,由人聚而盛。当这段乡愁浓得化不开的时候,就有人提议要重建河街,要找回这段城市记忆。据说当时的市政协委员、市园林局局长徐芳明于2014年就向市政协六届二次会议提交了《关于复原清末民初常德沿河古街场景,打造文化旅游亮点的提案》。此提案引起市委书记王群、市长周德睿的高度关注。后经系统考证、规划,2015年初,市委、市政府决定重建“常德河街”,还常德人一段乡愁。近两年时间在城内的穿紫河畔重建常德河街,尽管是艺术化设计的,尽管是商业化运作的,但你能实实在在的看到一条河街,让你重温往日的旧梦。

常德新河街古色古香,气势恢宏。新建的常德河街位于穿紫河东段,东起常德大道,西至紫缘路,南邻姻缘河,北连河街路。据相关资料显示,总用地面积十三万多平方米,总建筑面积近八百万平方米,街区总长度一千五百米左右,单体建筑有两百多栋,商铺三百六十八间。

该项目以老常德时期沅江边上的麻阳街、大河街和小河街为原型,依据历史故事、文化、雕塑和建筑,以餐饮、文化、民俗休闲、住宿等为主,打造集旅游、商业、文化、历史于一身的常德记忆古街。在某种意义上,常德河街是烙印在常德的“清明上河图”,也是常德人留住乡愁的一个地方。

今天的河街飞檐雕栏,木门石狮,青石古巷。今天的河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当你行走在穿紫河畔,看河街夜色,河街七彩斑斓,光彩琉璃,象一匹仙女下凡披着的绵缎。那微微起伏的穿紫河水,波光粼粼。浪花拍打着河岸,轻脆的水声分明就是在呼唤情郎。月亮映在水中,一排排灯光的影子好像拉成了常德丝弦,在慢悠悠地为你吟唱河街的故事。

入夜后码头上的表演,为你再现往日的旧梦。当你在穿紫河乘船夜游,凝听着历史飞歌,你就会看到沈从文描述的旧时的经典画面。烙印在这“清明上河图”上的战国“珠履坊”、“春申君府邸”、唐朝刘禹锡故居、代表麻阳街历史的“麻阳会馆”、承载着当代两大文化名人沈从文和黄永玉故事的“平安客栈”以及洪帮聚集地“鸳鸯走马楼”…… 这是个武陵人留住乡愁、延续乡愁的地方,也是异乡人感受乡愁、牵动乡愁的地方。

常德新河街红了,黄永玉大师在九十一岁高龄时题写了“常德河街”几个饱含情义的大字,在这里留下了墨宝。李谷一倾情演唱《你不来船不开,我在常德等你来》,为河街贯入了天音。

“穿紫河上紫气东来,一条老街乡愁还在……你不来,花不开,我在常德等你来;你不来,船不开,等你扬帆云天外”。

人生一世,乡愁是一根系着你心的线,总是让你魂牵梦绕。乡愁也是一本书,你永远也读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