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羊角葱

所谓羊角葱，就是头一年栽下，冬天不刨，第二年开春重新长出鲜嫩绿叶的大葱。可能因其状如羊角，故而得名。作为春天的美味，羊角葱的鲜香气息，从儿时便深刻于我味蕾的记忆之中。

记忆中的初夏，父亲都要在家里的小菜园勾上几垄葱。经过夏秋两季，那些葱已茁壮得比拇指还粗，葱茏了半爿小园。小雪前后，父亲刨葱时，会刻意在南墙根留下一部分，留着来年吃羊角葱。他用平头铁锨从柴垛边划拉来一些碎屑，轻轻地盖在葱上，相当于给它们盖上了一层棉被。这样，来年春天就能早早地吃上羊角葱了。

冰雪来临，大葱一天天萎靡下去，叶子全部晒干，上半截也塌软了，渐渐掩隐于枯败之中。我真担心它们会被冻死。而实际上，这时埋在土里的葱白，已安然睡起了大觉。

过去老家的蔬菜品种较少，更没有反季节蔬菜。冬春之交，家里存储的白菜、萝卜几近吃光，晾挂的干菜也所剩无几，咸菜成了餐桌上的主角。每个人都盼望着春天来得快些、再快些。终于，懒洋洋的微风和淅沥沥的细雨，把春光再一次送回大地。不经意中，河沟边的柳树黄了，院里的桃花红了、杏花白了，春光也光临到农家的小院。父亲扒去葱趟上的柴草，我欣喜地看到，菜畦里的羊角葱开始萌动，现出翡翠般的簇簇新绿。

只几天的工夫，菜畦里就长出一排鲜嫩的葱叶，上头尖尖，下面圆圆，略微弯曲，确是像极了羊头上的犄角。它们压抑了一个冬天，沉寂了偌多时日，在乍泄的春光中，把蓄积的所有能量都迸发出来，把积攒的所有激情都释放出来，捧出一抹新绿，傲视料峭春寒。它们整齐地罗列开来，宛如一队威武的士兵，身披绿装，精神抖擞，昂首挺立。它们朝气蓬勃，在春阳下闪着绿油油的光泽，像一位位青葱少年，锦瑟年华，尽显风光。在俗世烟火中，它们顶着晨露，披着艳阳，舞着春意，俨然是一首生动的诗，一幅明媚的画。

我忍不住伸手去掐那葱叶儿，一股浓浓的辣味，却让我不禁打了个喷嚏，手也被一股白色黏稠的东西粘住，像人的鼻涕。母亲在一旁看见笑着说，“那是葱鼻涕，脏，快甩了！”我忙用力甩掉“葱鼻涕”，把手洗干净。可用鼻子闻闻，手上竟留着葱叶的浓浓馨香。从此，每当我看到春天里的羊角葱，就感到整个春天都是香的。

从羊角葱露头，我就开始眼巴巴地盼着吃新葱。羊角葱借着春势，渐渐茁壮起来。终于，我看到父亲拿起大镐走向菜畦，心中不禁窃喜：爹要刨葱了！只见他挽起袖子，在手上啐口唾沫，手起镐落，顺势一兜，几棵羊角葱凝脂般的葱白便露了出来。我连蹦带跳上前去接羊角葱，爹把刨下来的几根葱递给我，像是对我，又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刚开始长，吃着还有点早呢。”我这才发现，从枯皮中冒出来的葱叶，才有一豁口长。

母亲用羊角葱炒了一大盘鸡蛋。平时见到玉米面饼子就皱眉头的我，竟破天荒地一气吃了俩。俗话说“羊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可说来蛮怪，拿到手中便呛得人鼻涕眼泪直流的羊角葱，经这么一炒，竟出奇的香，不光不辛辣了，还有一股微微的甜。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味道！

自从18岁离开家乡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羊角葱了。特别是如今，各种蔬菜四季不断，再也不需用羊角葱来改善早春的伙食。可我却固执地怀念羊角葱的味道，怀念它所带来的那种快乐、温馨和蓬勃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