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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川北灯戏

作者: 皮敏2023/02/07现代散文

记忆中的川北灯戏,常在午夜梦回敲着闹哄哄的锣鼓,打着趣、撒着欢,说学逗唱,来到我的跟前。

那时,每当秋末冬至、农事渐稀的季节,我的家乡川北一带常有灯戏艺人走村串户演出。在那个年代,对于没有电视、电脑甚至连小人书都要借着看的孩童来说,看一场灯戏无异于过大年,诱惑力是极其巨大的。

锣鼓声星星点点隔空飘来,循声而去,隐约可见河对面那块方正的院坝里,大红灯笼已爬上杆头,像几个滚烫的太阳,迎风燃烧、荡漾、招摇。张家娃在喊,李家妹在催,空气里弥漫着热烈而欢愉的情绪,持续不安分地激荡着、膨胀着,心跟着怦怦直跳,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在这种时刻,猴急的顽童是没有耐性等到日头沉到地底的,于是,也不管父母是否荷锄归家了,牛羊是否进圈了,肚子是否填饱了,就三五成群,笑着、闹着,赶着趟,直奔那块演戏的院坝。

夜幕从头到脚包裹住村庄时,灯戏就鸣锣开演了!

村里村外赶来看戏的人,以院坝东头临时搭建的戏台为中心,自觉扯开一个大圈,密密匝匝围成一道不透风的人墙。简易的舞台上,一块厚重的深蓝色布就算是幕。大幕拉开,戏中各色人物或踩着铿锵的鼓点翻着跟斗,或翘着兰花指迈着碎步,或一步三叹袅袅娜娜移步于台中央。每一个角色出场,每一次别开生面的亮相,朴实的农人们都是一味地喝彩,一味地用双手鼓出响亮的掌声。在他们眼里,演员的一颦一笑、一唱一吟,皆是一年难得一见的“好戏”。

在那少不更事的孩提时代,我并不明白眼前所见即是生长于民间、被唤为“喜乐神”“农民戏”的川北灯戏。对于台上让人捧腹的俚语唱词,夸张变形的人物体态,以及那些似我们川北人街坊邻里拉家常的方言念白,全然似懂非懂。但这并未削减半分高涨的看戏热情,我和几个玩伴总是挤在人群的最前面,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等待每一个角色上场。台上在唱、在闹,台下在笑、在起哄、在应和。大人们平日为生计奔波的劳顿、烦忧,此刻全然远遁,只有婉转的唱腔、悠扬的旋律,和着他们轻松的心绪,在这乡村的夜晚,漫天飞舞……

戏未过半,我们几个调皮小孩往往就坐不住了,三五成群,鱼一样游进游出,一会儿去人群外黑灯瞎火的地方玩捉迷藏,一会儿到空坝上模仿台上的演员瞎喊两嗓,一会儿转到幕布遮掩的后台去看稀奇。看见我们冒失地闯进来,愣愣地东瞧西瞅,并未喧哗、碍事,管理后台的戏班人员几乎从不哄吓我们离开。俏皮的彩旦侧目对我们抿嘴一笑,等待上场的长髯花脸用马鞭蹭蹭我们的小脑瓜,还在匆忙勾画脸谱最后一笔的丑角突然仰头冲我们扮扮鬼脸,这些都是常有的事。而那些打鼓的、拉琴的乐师却旁若无人,紧盯着眼前摊开的乐谱,或敲或拨,或拉或打,一丝不苟、从容不迫,紧紧吻合着台上的唱跳,用乐声推动剧情跌宕发展。

夜已深,随着一阵激越的锣鼓声戛然而止,灯戏结束了。

在乡村农人热烈的喝彩声中,演员们一字排开向台下鞠躬、谢幕。乡村的夜到处漆黑一片,而演戏的空坝却霎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此时,无数个灯笼、火把在这里次第点燃,大人们邀约着、招呼着,还意犹未尽地热议着刚刚看的那折戏,有的干脆扯开嗓子怪腔怪调地唱上两句,孩子们则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地持着火把结队回家。不一会儿,那些光亮随着人们的闹声,在田坎上、山垭上分散、流射开去,这一团,那一盏,间隔着又连接着,相互辉映,蜿蜒前行,转眼,给黑沉的山乡之夜披上了绚丽的外衣!

置身于那样的场景,我总会有着深深的错觉,恍惚自己蓦然闯入了一个以天为幕、以地置景的大舞台。回家的人、点亮的光火和人们欢腾的喧嚣,悉数幻化成了川北灯戏演出现场的人物、道具、音乐和声声唱腔,仿佛刚刚那场灯戏并未结束,而是在片刻的休憩之后,搬到了另一个更恢弘的场景里,继续上演。而此时此刻灯戏的主角,俨然就是奔走在山间、田坝、土埂上,持着灯、举着灯、提着灯,抑或高举着火把的,说着、唱着灯戏的每一位大人和孩子。

离开故土多年,再见到原汁原味的川北灯戏,是在第四届川北灯戏艺术节开幕式上。那晚,华灯初上,大剧院周边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虽排着队检票,但似乎都有些急不可待。进门的通道两边,近百名“灯妹”手持红灯笼娉婷而立,红灯辉映着笑脸,空气中激荡着欢愉。

同样是拥挤的人潮,同样是梦幻的夜晚,同样是为一场川北灯戏!只是时光流转,曾一度游走于乡间的川北灯戏,如今正一步步走进万众瞩目、灯火辉煌的殿堂!我双眼朦胧了!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开场锣鼓声中,我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