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温暖

每次见到堂弟堂妹，我们都非常欢喜。

奶奶只有我父亲和叔叔两个孩子，因此六个孙子女亲如一家。在六个兄弟姐妹中，堂妹排行老五，堂弟是老幺。童年的记忆里，不满周岁的堂弟，总是躺在摇篮里，乐呵呵地看着哥哥姐姐们嬉戏打闹。

那时，我们一起住在老屋里。

由于爷爷早逝，我们家经济实力薄弱，无法随乡亲们搬到政府规划的农庄去住，只能困守在四面环水的老宅里。一条羊肠小道连着一道窄窄的河坝，是我们家联系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

生活虽然困苦，却有着无穷的乐趣，因为我们有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我们一家、叔叔一家加上奶奶，十来口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在一口锅里吃饭，那段日子令人难以忘怀。

白天，父母和叔婶一起出工争工分。奶奶负责所有家务。晚上，一家人围在一起喝完一锅稀溜溜的粥，便热气腾腾地聚在简陋的客厅里。母亲和婶婶合用一盏煤油灯，为我们做鞋子、缝衣服。我们几个则围着奶奶听她讲《西游记》、《封神榜》。虽然长大以后知道，奶奶讲的故事有很多都没有忠于原著，但在童年的夜晚里，那些被奶奶改过的"西游"和"封神"故事，总是让我们如痴如醉，欲罢不能。有时，父亲和叔叔忙完了事情，也会用他们自制的二胡和笛子来一段淮剧小调合奏。在那一刻，所有的贫穷和孤寂都烟消云散了。

贫困的年代里上学也没有什么作业，八九岁的年龄正是不知愁的时候，寒暑假里更是乐翻了天。

夏天，父亲和叔叔利用午间的休息时间到河沟里摸鱼，改善生活。而我们则提着鱼篓紧随岸边，神情紧张而又兴奋地注视着在水中芦苇根里摸索着的父亲和叔叔，只要看到他们奋力一扬手，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就会闪着银光向岸边飞来，而我们便惊呼着扑向落在草丛里的鱼儿。可那鱼儿一点也不买我们的账，三蹦两跳便逃离了我们的包围圈。我扔下鱼篓冲过去，几乎将整个身体都扑在鱼儿身上才将它擒住。弟妹们早已把鱼篓捧到我的手边。鱼儿在鱼篓里心有不甘地蹦跶几下便安静地躺着不动了，而我们心中燃烧着的激情却洋溢了一整个夏天。

冬天，父亲和叔叔改用圈网打鱼，因为天冷不让我们跟着，我就趁他们出工之际，带领弟妹们到屋后的水码头上用淘米箩捞鱼。那些指头粗的小鱼自由自在地在水中嬉戏着，一会儿集体仰着头浮到水面，一会儿一扫尾巴沉入水底，不见踪影，再过一会儿，又从水码头的木筏下面浩浩荡荡地开拔出来，惹得我们心里痒痒的。

我在淘米箩里放几粒米，然后将箩没到水里，只留把在水面上由我掌控。小鱼期期艾艾地游进来，可没等我将米箩拖出水面，它们就"倏"地跑到箩外了。小弟不耐烦了，捡起脚边的小砖头，对着鱼儿砸过去，"咚"一声，鱼儿一哄而散，气得我直想揍他。谁知一转身，竟然撞到紧挨我站着的堂妹，四岁的堂妹一个踉跄掉到了水里。我们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向奶奶求救。奶奶心急如焚地挪动着她的小脚，跑到河边，只见堂妹正浮在水面上哭喊。奶奶不顾一切地跑进没膝的冰水中，抱起堂妹，跑回家，换衣服、烤火。一阵闹腾，把躺在摇篮里睡觉的堂弟吵醒了，他委屈地大哭起来，可我们谁也顾不上他了。

母亲收工回来，得知详情后就要揍我。可没等她的手落下来，婶婶就一把搂住我，并用她的身体挡住了母亲的巴掌。堂妹则抱着我母亲的腿哭喊着："大妈不打姐姐，大妈不打姐姐！"那情那景，而今每每想起，心中都是暖暖的。

四十多年过去了，老宅早已不复存在。但那曾经弥漫在老屋里的温暖，却一直荡漾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