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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作者: 侯群华2023/12/26抒情散文

山川冉冉,岁月骎骎。癸卯清明至,似四月熏风,吹开了人们心中那扇思念之门。

在慎终追远的情愫里,无论是雨纷纷中欲断魂的行人,还是不堪题绝句的静夜,似乎都在寻找一种情感上的慰藉。亲人在世时留下的点点滴滴,渐渐清晰起来,只言片语,都足以让人品读半天。

就比如我不识字的老娘,老了老了突然想学认字儿,认真地向我请教:"郑州"咋写的?我一笔一画写给她看。她认真照着学写,写得很慢,一张A4纸,密密麻麻写满了正反两面。

我笑她写的不如小孙女齐整,她羞赧回应:"写着玩哩!"说着就把那张纸压在床头,自言自语地说,认得这俩字,不定啥时候从老家回郑州坐长途车,不会上错车。

母亲还未来得及体验选车回郑州呢,2014年腊月十五,撒手人寰。她的生命之灯熄灭时,身上洒满月亮的清辉,我懂得,这清辉里饱含了太多不舍。我从军之前不曾离开过母亲,骨子里积攒了醇厚的泥土味道,以致后来,我别离故乡三十载,似乎洗净了身体里家乡泥土的印记。而母亲伴我成长的细节,一旦被激活,我仍是故乡的俘虏,母爱的俘虏。

故,我一有空就想回去看空空的宅院,看院子里肆意生长的草,看深秋里一片片树叶飘落在长满苔藓的青瓦上,再滑落在我脚上。每次,都只差一缕炊烟,我就能沉醉地回到童年了。那时,放学归来,人没到声音先到:妈,饭做好了没有?我饿了……母亲拉扯五个儿女长大,她一生节省,唯一不节省的是自己的身体,透支血汗,为儿女遮风挡雨。

我相信亲情是有心灵感应的。那晚加班,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假都忘请了,一头扎进回老家的夜色里。来到母亲面前时,我分明看到母亲的泪水一闪而过,脸上露出一丝舒展的样子,只是母亲连微微翕动眼皮的力气好似都没有了。

我脑海里像切换电影镜头一样,一下子切到童年。我小时身体弱,经常去赤脚医生家里看病,母亲学会了两手抓,一手抓治疗,一手抓祈求上天保佑。我渐渐长大,身体随之健硕起来,勤奋上进成了公职人员,待遇一年比一年好。母亲对我说,信这信那,都不如信共产党。我微笑着安慰她说,娘的一片苦心却始终没变哟!

一晃,三十年。那年母亲真的一病不起了。我们姐弟三个守在跟前,陪母亲度过最后一个月圆冬夜。

母亲安详地走了。两个姐姐号啕不止,完全不顾平常的谦和体面。我却没流下一滴眼泪,像阿尔贝·加缪的《局外人》中的莫尔索,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想着,母亲只是睡着了,有什么好哭的呢?以前我们母子不是经常半宿半宿唠家常嘛!我当兵探亲回家头几天,也都是彻夜长谈。母亲讲她种庄稼的收成,讲养猪喂牛卖了多少钱。讲她和父亲怎样期盼我的家信,父亲戴上老花镜读,母亲做着针线活听,一遍又一遍……现在,母亲只是累了,不想跟我们说话了。

我整理她的遗物,翻出了那张只有"郑州"二字的绝笔"遗书",一行行字像一道道栅栏,绘就了母子间心照不宣的亲情地图,指引着我找到回家的路。想母亲了,就细细品味母亲的"路书".要不是儿子在郑州工作,她怎么能想起学这两个字呢?一张纸上写了那么多"郑州",怎不让人酸楚呢?

想着想着,竟有些哽咽。外甥奎儿在身后同情地问:"二舅,是不是想俺姥了?"我点了下头,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春日暖阳还在,茂盛柳树还在,我还在,母亲却不在了。

疫情的原因,我连着三个清明节没有给母亲上坟了。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给母亲听,这一天还没到呢,我就慌得手足无措,路两边的柳树都飘絮吐绿了吧?那些年,都是顺路折一束柳条插在娘的坟头的。

清明节,难免又想起父亲。他走在母亲前边。

父亲不善言辞却能一语中的,气质不怒而威。街坊邻居谁家有个矛盾纠纷,都愿意让父亲出面调和。

我对父亲很敬畏,从小到大,未敢和父亲犟过一次嘴。我遗传了父亲不善言辞和交际的性格,工作后写个人总结时,"不善沟通"算"硬伤".经实践的磨炼,这一弱点,倒成就了我在众人心目中的另一个认知——老实可靠。

能把弱点变成有"含金量"的秉性,算是对吃惯苦的我的回报。这得益于父亲用身教教会我做人。

父亲走在母亲前边,母亲以善解人意的心态看待儿女们的孝道,她总说,我替恁大(指父亲)把福享了。

母亲享了她该享的福,又用自己的方式替父亲也替她自己回馈儿女们。她在公寓楼旁空地上摆弄小菜园,育种、浇灌、除草、收割。一年四季干活,收获月月不断,大半个家属楼居民,都享用着她的劳动果实。

后来,母亲大病一场,康复后"重操旧业",哥姐们都反对,只有我支持。他们都不解,我说,把娘当病人保护起来,固然孝顺,可她却失去了存在感、幸福感,不利于她的健康。把她当常人看,她的心情才是舒畅的。

我的这一逆向思维果然有效,在劳作中,母亲心情一直是舒畅的。

气清景明,万物皆显。但愿今年给父母扫墓时儿女们虔诚的思时之敬,也能给天堂里的他们带去一份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