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中考

隔壁女孩中考结束后，放声唱着：“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想做的梦，从不怕别人看见……”自信的歌声像袅袅春风，把她的心吹动，40多年前的那次中考，重回到她的心中……

那次中考，她报了心心念念的苏州卫校。之后，她憧憬着未来：她成了白衣天使，在医院里熟练地为病人打针，挂水……她把眼睛一闭，晃晃头，咧嘴笑。

中考结束，她面如春花，又蹦又跳，时不时地哼着：“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歌声像山间的清泉，叮叮咚咚地流到大院里，大院里的妈妈们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瘦弱的母亲听到她的歌声，总会停下手里的活，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望着她眯眼静笑。她遇到母亲的目光，冲母亲做个鬼脸，一转身就飞得无影无踪。

分数下来的那天下午，她傻了，她的分数离中专录取分数差十几分，她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语文成绩这么低！她最好的同学孙勤勤，平时语文成绩没有她好，中考语文成绩却比她高得多，她心里纳闷：我考得很顺手，不应该啊，究竟哪儿出了问题？孙勤勤看到她的语文成绩急了，说：“这怎么可能？我们想想题目对对答案吧。”

答案对了一半，她更傻了，孙勤勤讲的题目她根本没有看到。沉默，沉默，她的呼吸似乎停止了。突然，她大叫一声：“天啦！”然后带着哭腔不停地说：“我少做了一面题目！”

当时，发下来的中考试卷，长长的，她把试卷叠起来写的，有一面她忘了做。泪珠簌簌地从她脸上滑下来，跌落在地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泪水晕湿了，模糊了……

她没有吃晚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声把她的弟妹们吓跑了，把大院里的孩子们的声音哭没了，更把大院里妈妈们的眼睛哭红了。母亲立在房门口，欲进又进不去，只是不停地搓着双手，在房门口转，叨道：“孩子啊，不要哭坏了身子。妈妈陪你到东门广场走走，吹吹风。中考错过了，你可以读高中考大学的呀！”

她终于起身开门，门一开她就倒在母亲的怀里。母亲用力抱住她，扶她坐在木头椅子上，用热毛巾擦擦她脸上的泪珠，擦擦她身上的汗水，领她出了家门。出家门的当口，传来寡言少语的父亲铿锵有力的声音：“‘条条大路通罗马’，相信明天！”

东门广场路旁的梧桐树葳葳蕤蕤，微风吹过，发出善解人意的“沙沙”声。天边的月亮闪在云层后面，时不时地露一露脸。她边走边哭，边哭边说：“妈妈，我当不了白衣天使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母亲默默地听着她的哭声，用力把她的手拉到胸前，捂在胸口。她的哭声随风飘散，仿佛散到了母亲的心头。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然发现身旁的母亲在抽噎，声音虽小，却像一把锉子，锉得她的心一阵一阵地疼，疼到她的骨髓里。她眼前浮现了母亲起得很早，睡得很晚的样子。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啦！我、我怎么能用自己的失误去惩罚母亲呢？”

一股力量从她的心里汩汩涌出，她把左臂环绕在母亲的肩膀上，望着母亲，用力地说：“妈妈，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不会停下脚步的！”

母亲的抽噎声，奇妙而有魔力，吹走了她伤心的泪水，吹来了她前行的勇气。

她们依偎着在东门广场的梧桐树荫下，顺风走，又逆风走……月亮升到中天，她们平静如水地推开了家门。

之后，她没有再让母亲抽噎！

母亲77岁时，查出晚期胃癌，医生对她说：“你母亲最多活5-8个月。”她怎么都不能接受医生的话，也没有把母亲的病情告诉父亲。

母亲住院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拿着母亲的病历，悄悄躲在医院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仔细地看，狠狠地哭。她想到了那次中考，仿佛又听到了母亲的抽噎。她断然地把头仰起来，初春的风吹干了她的眼泪，吹红了她的脸颊。她走进母亲的病房，立在母亲的身边，宽慰道：“妈妈，我问过医生了，你需要开刀，刀口很小，最多两周就可以回家了！”

母亲住院期间，她早上送饭，晚上帮母亲洗澡，病房的病人羡慕地说：“奶奶啊，你姑娘真好！”母亲目光落在她脸上，眯眼静笑。

一个多月后，母亲出院。每天中午，她都赶到母亲那儿，用藏红花给母亲泡脚，然后用手指按摩母亲的脚心。母亲的眼睛落在她的手上，眯眼静笑。

“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去改变，想做的梦，从不怕别人看见……”她相信明天，相信母亲一直眯眼静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