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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作者: 周国珍2023/11/16情感短文

父亲终究走了,全然不顾所有至亲至爱的哀伤。没能等到我这个最不让他省心,却让他最牵挂的小儿子最后看上他一眼,从此,我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人。

父亲的一生是苦难的,十几岁时,我的爷爷就卧病在床,然后一直病恹恹的,直到撒手人寰,撇下父亲兄妹四人。父亲作为老大,义无反顾地扛起了家庭重担,此时的中华大地处处充满艰辛。为了养活一家人,父亲想尽一切办法,吃尽了他那个年龄本不应该吃的苦头。当时的农村,干活以记工分的方式结算,一个成年壮劳力出一天工记10个工分,半大小伙及妇女出工一天只能记8个公分,到年底时,村集体根据各家工分总数分配口粮和物资。父亲虽然不是成年壮劳力,但是干活却十分卖力,所以村里会计总是给他记10分,全村人也都没有意见。尽管如此,家中还是因为劳动力太少,每到年底分配物资结帐时,我家总是超支,到1969年我爷爷去世时,我家已经背上了1000多元的巨额债务,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个足以使人绝望的数字。

后来父亲成家有了我们姐弟四人,吃的苦就更多了。每天天未亮,父亲就起床给家中水缸挑满水,把猪圈里的猪喂上料,再挑一担大粪去自家菜地里,此时东方才露出鱼肚白,父亲也正式开始了他一天的劳作。

父亲曾经很是难为情地给我讲过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做"贼"的经历:公社时期的一切物资均属于集体,相信无数善良的中国式农民为了活下去,都有过"偷"的经历,父亲也不例外。那时的冬天格外寒冷,夜晚尤其严寒刺骨,但却是下河的最好时机。父亲半夜起来冒着被抓住后游街示众的危险,下河破冰挖藕,必须赶在天未亮时把挖出的藕送到邻村亲戚家藏起来,然后回家叫我母亲装作走亲戚的样子,把藕偷偷拿到集市上换盐巴,因为亲戚是担了风险的,所以换的盐巴一家一半。

在最艰难时,家中常年不见一粒米,为了让一家人能活下去,父亲挑着担子徒步八十里路,去邻县买苕渣,作为全家赖以存活的口粮。

生产队在干农活时,为了补充体力,有时会发一两个用米糠混合河泥做的粑粑,父亲舍不得吃,常常饿着肚子干活,因为家中还有几张嘴等着。

其实父亲是有机会走出农村的,一次是被招兵的干部看上,要带父亲走。去办手续时,大队干部告诉父亲,你要是走了,家中就没有壮劳力了,意味着到年底一家人没有口粮,父亲只得放弃;另一次是招工,听说父亲欢天喜地地去上了几个月的班,还是因为家中没有壮劳力,大队要求他回家,公社也开出条件:回来搞民兵营长,可以兼顾家里的农活,父亲再次被迫回家,并让最小的弟弟去顶了他的班。从此,父亲便心无旁骛,安安心心回家与他熟悉的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

父亲正直,凡事总先想着别人,不怕吃亏,一辈子被乡邻尊敬,谁家有什么急事难事,只要找他,总是有求必应。他当生产队长时,干活总是第一个上;任村办企业厂长时,把一个小企业办得红红火火;去村支部工作,赢得全村几千人的尊敬。他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且永不疲倦,你永远看不到他皱眉头,在艰苦的岁月里,我时常听到他时不时哼几段京剧,即便肺癌晚期卧病在床,他也每天坚持刷牙洗脸。

父亲一生坚强,患病后,我每次打电话回家,他总是用很轻松的口吻安慰我,说自己很好,让我别担心。后来癌症至晚期,癌细胞全身扩散,疼痛使他大汗淋漓,但直至临终,他都没喊一声疼。那个春节,我急匆匆地从部队赶回时,父亲已经枯瘦如柴,仅仅两个月,父亲的体重就减少了四十多斤,疼痛让他生不如死,然而他见到我的第一眼,居然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母亲告诉我,父亲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为了不让我担心,父亲竟当着我的面大把吃着那些毫无用处的药,竭力张开嘴吞咽稀粥,边吃边吐却故作轻松,甚至时不时抬头安慰我一句:你别担心,我好着呢。我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可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假期很快结束,得知我即将归队,父亲黯然伤神,苍白消瘦的脸颊上是无尽的不舍,我们彼此心中都明白,此一别必将天人永隔,却都无可奈何。父亲叮嘱我:"你是国家的人,要好好安心工作!"

回到部队后的第九天,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父亲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人间的苦难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却只尝了三分。父亲,这辈子能做你的儿子,是我最大的幸运。我的父亲,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