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俏”

大年过后，我们趁着春节假期还有两天，相约驱车六十余公里，回老家看望母亲。

春寒料峭，沿途衰草连天，一路上黑黄的兽脊式的山峦向车后蜿蜒奔跑，时不时地还听到几声乌鸦的哀鸣。如此景象迭出，心中不免杂陈五味，更多的是没能好好陪陪母亲而无限愧疚。

然而，刚到老家，涌入眼前的景象瞬间让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只见年过古稀的母亲穿戴"洋气",大红袄配黑色花边牙子灯笼裤，脚蹬一双太极练功鞋，手拿五彩太极扇，正伴随着矮墙上小扩音器里播放的舒缓音乐，专注地打着太极拳。孩子在后座探身向前，调皮地按了一声喇叭，然后接二连三地喊"外婆",母亲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笑意，乐呵呵地停下正在挥舞的扇子，三步并着两步跑到车旁，忙不迭地接过外孙手里的饼干、牛奶和水果。

"妈，你今天这身装扮漂亮很呢！"我打量着母亲，笑着对她说。

"哈哈！是吗？哎呀！都说别买了，你看看，你大嫂买，你大姐也买。房间里面挂着的、叠着的，直接放不下了，都新得很……"母亲拉着我到她的房间，指着各种款型的棉衣棉裤和单衣单裤，春夏秋冬四季都有。母亲嘴里念叨"都不会用钱，尽浪费",脸上的皱纹却全都舒展开来，眉宇间透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农村辛苦了一辈子。不同的是，她上过学，是老牌高中生，能写会算，劳作之余，还常常抽空帮助村里人写信。因而，当年在老家也算得上文化人了。可是母亲命运多舛，一生劳累。当年，父亲在一所中学任教，是高中毕业班的班主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全国恢复高考，教育走入正轨，父亲就更加忙碌。正当父亲准备好好发挥特长，潜心教书育人时，却因病不治，撒手人寰。于是，刚过而立之年的母亲只得带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步一个脚印，在农村艰难度日。

大约母亲能识文断字的原因，她对教育的重视超乎想象，对我们兄妹的学习尤其严厉。当年，村里很少有父母会送女儿进校读书，但我们几姊妹却是例外。母亲用她瘦弱的肩膀，承担起了全部孩子上学带来的种种困难和负担，以及耕田种地的繁重劳动。

或许是母亲太累了，记忆中，我很少见到母亲笑。

几番风雨之后，我们家迎来了温暖的春天，兄妹几人先后成家立业。我把母亲接到城里，准备送她进州老年大学"读书".起初，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她并不同意，说一个农村老奶奶上什么老年大学。后来，我们兄妹轮番上阵劝说，她拗不过，勉强同意，进了城。

到老年大学没多久，母亲就适应了。态度端正，学习积极，不但学习音乐美术，还学习太极、书法。回家后，母亲唱起歌来、打起拳来、练习起书法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寒假暑假，母亲回家时总会捧回一两张奖状，往往刚进门就会如小孩子一般，兴奋地展示她的奖状给我们看。有时，母亲还会试探着问："这奖状我还是低调点处理，贴我卧室里算了哈？"大家会心一笑，说"什么低调啊？不行，这么大的奖一定要贴到客厅里面去……"此时，她就乐呵呵地说："哎呀，好嘛，就依你们的意见了……"

一次回到老家，正碰上村干部到家里统计文化程度等信息，母亲开玩笑说："我正上老年大学呢！这文凭能算得数么？"说完便开怀大笑起来。

"嗨，你得替我劝劝妈，她玩抖音太着迷了，拿着锅铲都在玩，我就担心哪天手机掉进汤锅捞不起来……"嫂子"告状",说母亲"不听话",一天拍的抖音发布出来，还"妖娆得很".

母亲本来有很多爱好。她爱栽花种菜，爱做面食，也爱做各种菜肴。可是，自前年开始她就迷上了抖音。每天早上，她睁开眼就要看抖音，那手机声音大，吵得隔壁想睡懒觉的孙子提出"严正抗议".于是，她想了个办法，戴上了耳机，自己刷自己听。然而，也不完全顶用，时不时地就会听到母亲"哈哈哈"的笑声传来，声震屋瓦。孙子们自然知道，"老神仙"又看到什么搞笑的内容了。

去年，哥哥嫂嫂有了可爱的小孙子，母亲当上了老祖太奶奶，一家四世同堂，好不热闹。母亲很高兴，把胖乎乎的重孙作为抖音拍摄的主要对象。只要有空，她就在抖音上晒重孙子各种呆萌可爱的画面。春天，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可是，母亲的眼里只有重孙子，真是"冲天春意浑不顾，满屏尽是重孙孙".

前不久，兴义下了一场春雪。这次，母亲的抖音破天荒地关注了久违的雪景。大清早，母亲就打电话来，第一句话就问"你工作忙很么？不见你给我的抖音点赞……"我急忙打开抖音，从母亲拍摄的雪景可看出，她很用心。在拍摄时，注意选取了门口的院墙作为前景，在院坝里还堆了个小雪人，而且故意找了件红色褂子给雪人穿上，看上去十分生动，滑稽可爱。我为母亲拍摄的雪景"翘着大拇指"点赞，还在评论区写道："雪景很美，雪人也很漂亮，不错不错……"刚刚将评论上传不到一分钟，母亲就回复"谢谢鼓励，我等老朽当更加努力才是……"

最近，母亲在抖音上不仅学会老年人穿衣服的新潮搭配，还学会了几个新的菜谱。她几次三番打电话让我们周末回去，说自己掌握了新厨艺，得展示展示。几姊妹电话相约，决定这个周末就赶去，当好母亲的厨艺"品鉴师".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1979年6月父亲去世时，我和妹妹都还很小，还没开始上学，一晃四十余年过去，我们的子女读大学的大学，工作的工作，即将进入耄耋之年的母亲，也该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