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一锅霜打的苏州青

苏州青，在我们那地方，冬天最经典的吃法是苏州青烧牛肉。半碗牛肉，煮一锅霜打的苏州青。

先将绵烂的熟牛肉放进锅中煸，加糖、醋、酱油，然后同青菜烩，撒上青蒜末，味道好得没话说。

有些花，只肯陪人一时；有些菜，只能陪人一季。唯独苏州青，一年四季在光阴的田野上穿梭，只是在天冷的时候，菜叶由碧绿转成墨绿，菜梗越发青白。

不难想象，一棵菜与一座城市，背后有多少锦绣故事？一棵菜以一座城市命名，苏州青让人想到江南的风雅。

霜打万物的时候，一畦菜睡在一层厚厚的“棉絮”之下。苏州青的睡姿很美，袅娜的穰草，缠绕绿身玉脖。这时候，有人想到它，便用手去刨，刨去一层薄薄的霜，苏州青的翠绿显现出来，在雪地里青翠欲滴。

小时候，外婆做狮子头，用霜打的苏州青肥厚的叶子裹衬。粉嫩、圆润的狮子头，就像一个胖娃娃，躺在苏州青碧绿叶梗舒展开来的怀抱里，锅内翻动着形、神、气、韵，传来狮子头咕噜咕噜的鼾声。

一口锅、一棵青菜、一把小葱，这样的生活场景，类似于丰子恺的漫画风格。看似主人漫不经心，却充满随性的真实与温馨。

冬天，许多人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此时，来一碗用苏州青煮的饭或粥，内心陡然升腾起一股温暖。那是普通人家的寻常食物，不知慰藉了多少辘辘饥肠。

用苏州青煮粥，一边喝粥，一边翻书，不失为冬日风雅之事。苏州青的菜粥清香与书的油墨香，在寒夜里相遇。在菜香与粥香中，有草根布衣的舒坦。

有人可能一年不吃山珍海味，却不能不吃青菜。苏州青是百菜之菜。将宽大的叶梗掰开洗净，在开水里焯过，放在白果树砧板上，用张小泉菜刀剁碎，可以做包子馅儿，或佐餐时的小菜一碟。

上初中时，老师带我们到校办农场支农。正值寒冬，小河里的水结冰了，那个留守在农场的工友师傅，看到我们这群从城里来的娃娃，眼睛眯成一条缝。乡下没什么好吃的，他就用苏州青腌制菜末，淋上麻油，再熬上一大锅香喷喷的小米粥。

过了冬天，苏州青的身材在熏风中出落得亭亭玉立。这时候，苏州青嫩嫩的菜梗，便是一道春天的美食。再过些日子，苏州青开花了，开淡黄色的小花，苏州青改叫油菜，在田野上，斑斓成一幅画。

我认识一对种苏州青的老夫妇。他们挑担浇水，成天侍弄那一亩三分地，那些菜呀，苗呀，就像他们嗷嗷待哺的孩子。劳作的间隙，老公公一声不吭地坐在田埂上抽烟，老婆婆默不作声地陪坐在旁边。老两口就这样看着菜，菜也看着他们，他们仿佛是在地气氤氲的家园里含饴弄孙。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件名叫翡翠白菜的稀世珍宝，说不定也有一棵凝聚着天地之气、日月之辉的翡翠青菜，藏在民间某个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