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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蔬人间

作者: 陈纸2023/05/12生活随笔

人间有味是清欢。但古往今来,真心能将自己酿造到淡而又淡境界的,真是少之又少啊。特别是来到城里,行过不少路,阅过不少景,尝过不少菜,听过不少话,尝过不少味,越过高楼大厦,撇开酒店饭馆,脚踏泥土,去往一处生态体验园,这才发现,与一畦畦菜蔬相遇,却莫名地感动得泪流满面。

这些人世间的生灵呀,一下子,将城市与农村勾连在了一起。此时,记忆与记忆融合在一起,味觉与味觉达到了统一。我想,这就是大地孕育万物的真正涵义吧?这世间的人啊,不管高低、不论贵贱,都离不开这菜蔬。

就说这芹菜和苦瓜吧。我将这两种蔬菜放在一起,是因为我小时候都不爱吃。芹菜有种难闻的气味(当然,爱吃的人称之为"香味"),还有纤维丝,容易塞牙缝。苦瓜,顾名思义,有点苦。小时候最怕苦与累,惟恐避之而不及。

《列子·扬朱》中载:有人向同乡富豪推荐芹菜,不吝赞美其好吃。富豪信之,不料,吃后不但嘴肿,还闹肚子,估计口感也不是十分理想,乃大呼上当。这个故事至少说明两点:一是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吃芹菜;二是芹菜并不是每个人都觉味美。

我不喜欢吃芹菜,但我丝毫不讨厌芹菜的形象。我甚至颇为喜欢芹菜的"美男子"形象:飘逸洒脱、修长俊秀。特别是它极能耐寒,即使是冰雪之日、万物凋零之时,在菜园里只有少数三四种蔬菜,葆有青绿的,芹菜便是其中一种,而且傲立群雄。

我尤其喜欢这个"芹"字,而且"爱屋及乌",连姓名中带"芹"字的人也喜欢。最典型的是曹雪芹,那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奇才,想必其年轻的形象也如芹菜一样风度翩翩。苏轼在《东坡八首》中写道:"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借芹比喻自己,重如屈原之于兰蕙香草。我有位素未谋面的网友叫"晓芹"的,乃广西某大学的文学院教授,虽是女流之辈,学的却是民俗专业,满腹经纶,亦是不可等闲视之。

芹菜的种类不止唯一。南方有水芹,北方有旱芹。还有一种唤作"西芹"的,植株粗大,叶柄宽厚。南宁有一道菜叫"西芹炒百合",食之有降血压、利尿、消肿、养血安神之效用。如此说来,吃芹菜就等于吃药了。

年届四十七岁时,体检医生说我血压偏高,建议我不必服药,只需注意平时饮食,少喝酒,少吃油腻咸食,多吃西芹。于是,被逼着将平时从不沾齿的芹菜端上了餐桌,硬着头皮吃了几次,竟不觉得有异味。之后,慢慢觉出生津泛香,归纳入"美食"之列了。

对苦瓜的态度转变,也类似于芹菜。清代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载:"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吴敬梓将苦瓜与燕窝、鸡、鸭及柔鱼并列在一起,如此看重,非同一般。同是清代的汪森,其编辑的《粤西诗集》中《食苦瓜》一诗写道:"东山戌忆敦瓜苦,南徼瓜尝苦味严。凉颊顿回炎海梦,却怜迁客久忘甜。"将苦瓜先苦后甜、苦味生津的内涵点破了,仿佛悲情主义和乐观主义从来都是文艺的两个方向一样,谁能将苦与甜两种味道完全隔离开来呢?我在步入中年以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何况,苦瓜"其性属火,以寒为体,以热为用,其皮其子皆益人。"于是亦大胆接受了苦瓜。几次苦瓜炒蛋、苦瓜牛肉饭过后,便不再畏缩了。

现在,我对苦瓜也来者不拒了。也许是因为生活甜得发腻了,肠胃单调得不耐烦,需要各种口味、各种营养来平衡身体的生长吧。与芹菜的修行不同,苦瓜的丰富在于境味。自食其味,甘苦自知。清夏与苦瓜是绝配;一个热切,一个清苦,苦瓜的素净与挚诚融为一体……

时光千年流淌,山河璀璨如星。其实,不只是芹菜与苦瓜,还有豆角、豌豆、马铃薯、苋菜、韭菜和莴笋……人间蔬菜,我们将它们的种子,按照上天的安排,找一块块肥沃的土地,播撒下去。然后,它们长出幼苗,接着开花结果,一代代生长下来,延续下去。而人,正是靠着粮食与菜蔬,以生命的姿态活在人间。一年到头,劳作的人们对口腹的需求,对土地的情感,也都化作了灶台上的炊烟。如此说来,菜蔬人间,才有这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