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煤记
煤炭，曾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物资。而进山去挑煤，则是一个农村成年男人的必修课。那些年，由于交通条件落后，挑一担煤要往返步行几十公里的山路，花一整天时间。
早起，点起煤油灯吃饭。然后，挑起煤炭篓子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向煤厂进发，紧赶慢赶走拢煤厂，已是午饭时分。这时，煤厂坝子里已聚集满了挑煤的人，按照煤厂外管师发的号牌，十分耐心地等待着煤炭出窑。趁这个空隙，带了大米、红苕的人，将米苕淘洗干净后，借煤厂伙房的铁鼎罐慢条斯理地煮着饭，目的是吃了饭好挑着煤下山，免得耽误时间。
对于一个挑煤人来说，必须要具备“四得”：冷得、热得、饿得，还要受得气。一旦煤拖出窑得按号牌依次排队取煤，不能冒轮哄抢。一般一个拖篮装煤三五百斤，一人担煤一百多斤，所以一拖煤够二至三人挑。先按一拖煤价把厂本钱付给外管师，随后将煤炭倒在炭坝内分拖，如果三个人分，就均匀地把煤炭刨成三个堆。直到分拖的三个人认为可以了，其中一人便随手从炭坝外掐下一根茅草茎来，按长、中、短做成三个号签，讲好抽到长签是左边那堆煤，短签是右边那堆煤，不长不短签是中间这一堆。随后，做签人用手蒙住签尾，让其他两人先抽，抽定离手认数，按所抽签长短认煤堆，决不反悔。反正刨出来的煤堆大致差不多，比秤称了还准确。
往炭篓里装煤也很有讲究。因为竹篾织的煤炭篓眼子稀，如果煤炭装不好，挑运过程中碎煤会从煤炭篓里漏出来。经常挑煤的人会把粗一点的碎煤装在旁边，细一点的碎煤装在中间，块煤放在篓面上插边，中间放碎煤，既好看，又起肩，挑在路上还上眼。煤炭挑得好，别人还认为你舅子姑爷在煤炭厂下班，脸上很有面子。实话说，那些年如果有亲戚在煤厂下班，感觉是件很荣幸的事儿。
去煤厂挑煤，无论煤炭质量好坏，只要不挑空篓回家，就算万幸了。大集体生产年代，上山挑煤还得向生产队队长请假，同意了你才能去，否则要扣你的工分。如果去挑煤那天，恰遇煤窑内打大路无煤出，或煤厂因事放假，你还会挑着空篓子回家，耽误一天工分不说，回去还要被婆娘埋怨，路也走了，气也得受，两头不讨好。
所以，要去挑煤的头一天，你得提前向其他知情人打听，哪个煤厂最近几天出的煤好，挑煤的人多不多。俗话说：人有三灾八难，煤有过夹过干。土里头埋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即使是去挑煤的路上，也得向挑煤回来的人打听某煤厂在下班没。要不然你一天跑几个煤厂，都有可能挑着空篓子回家。
煤炭分内山煤和外山煤。内山煤指华蓥山腹部煤厂出的煤，这些煤硬度大熬火，不易点燃；外山煤指的是外山出的煤，泡度大，发火快，但燃烧时间要短些。煤炭还有上山煤、半山煤和下山煤之分，这分别指的是从山脚到山顶，煤窑建的位置。
凡是去煤厂担煤的人，必须得“忌嘴”，千万不能信口雌黄打乱说。工人进煤窑去挖煤，称为“下班”，他们穿的衣服裤子叫“窑衣窑裤”；不能直呼挖煤匠，要叫“挖窑师”；煤厂搞管理的叫“窑管师”，窑子内带班的人叫内管师，看管煤坝的叫外管师；煮饭的锅儿鼎罐要叫“窑锅窑罐”；窑子里的老鼠不能叫老鼠，要叫“窑猪儿”。煤厂放假叫“放厂”，放厂时，煤厂老板都会请挖煤工人吃一餐好的，行内话叫“圆牙”。总之，凡是与“垮”“倒”“死”等有关的不吉利话都不要说，否则犯了忌，当天挖煤工人就不得进窑子挖煤，但耽误了的工钱会找说错话的负责。
记得我第一次进山挑煤是十三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天，与同一个生产队的两个儿时玩伴约定到煤厂去挑煤。我们事前从地里掏了几个红薯，便高高兴兴向煤厂走去。没想到那天正逢传统的七月半“鬼节”，煤厂工人都放厂回家过节去了，厂坝子根本没有剩余的煤，我们一连跑了三个煤厂都如此。最后，我们在一家煤厂火塘煮饭吃后，又去了一家国营煤厂，去堆窑的弃渣场里，每人拣了十几斤夹杂着土石的煤炭，一路走一路玩，直到日影西斜，鸡鸭归圈时，我们才回到家。
我有一亲戚住在山上，而且还是一个煤厂的内管师，他每天下午下班回家都要背几十斤块子煤回来。十八岁那年，我去他家挑煤，照例是好饭好菜一顿饱餐之后，在他的床底下，我抱出一块块煤炭，装了满满两大篓，末了，我挑在肩上试了试，有点偏重，但又舍不得从篓子卸下几块煤来。心想，重是重了点，大不了路上多歇几肩，总会把他挑回去的。
刚开始挑在肩上还方可，但没走出几公里路就感觉不行了，肩上的担子越挑越重，不听使唤起来，走不上几百米我便气喘吁吁，肩痛脚软，不得不放下煤篓歇气。但总不能不走吧，歇了一会，我又咬着牙挑起煤篓，一步一步往前挪，走不上一百米，又坐下歇一会，正应了人们常说的“歇狗屎肩”，硬是挑得“拄田角角”。好在后来家中接煤炭的半道来了，把篓子的煤分担了几十斤，我才磨磨蹭蹭地挑回了家。用木棒秤一称，连皮带煤差两斤就是180斤，天哪，这重量，简直超出了我想象。
直到37年后的今天，回想起那次去亲戚家中挑煤的往事，我仍然心有余悸，感觉手脚都要抽筋一样。但我也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无论干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切忌妄自菲薄，过分贪心。否则，就会得不偿失，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