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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大河走

作者: 辛茜2023/06/22生活随笔

山东东营离我很远,知道那个地方,是因为和我血脉相连的黄河。大河如雷贯耳,源自青海省巴颜喀拉山下一片湿润奇崛的土地,一条藏语意为"红铜色"的河流卡日曲。

卡日曲很安静,终年沉默地匍匐在深绿色的草地上,任千年万年的雪水,沿巴颜喀拉山北麓,带着纯洁无瑕、蓄满阳光的体温,缓缓东流、东流。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的身躯,会在厚重宽广的青藏高原汇聚起科曲、达日河、切木曲、巴曲、曲什安河、芒拉河、隆务河……数不清的雪山涌泉、涓涓细流,经曲麻莱、玛多、达日、甘德、久治、尖扎、民和,从寺沟峡从容穿过,再同湟水、洮河、大夏河,几条重要的支流在山谷间亲密团聚,回首一望中,或蜿蜒曲折,或劈山穿壑,或毫不畏惧冲出青海,成为中国第二大河流。

多少年过去了,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并不在意身边偶尔穿过的小溪和纤细的小河。他们无须了解卡日曲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儿去。他们依恋的是雪山顶上一抹彩云,黄昏中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河中倩影。

影子在慢慢移动,女人们忙着打酥油、挤奶、晒牛粪。男人们则走得很远、很远。放羊、放牛,唱民歌,想念着昨晚的温情。

记忆中,伴随黄河一起生长的,是每处湛蓝的天空下,自由伸展的小城和街道,希望也仅仅是盛开在每条河谷的黄色菜花、青色豌豆、四季丰饶的湖泊上振翅飞翔的斑头雁……

也许,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抚摸,让温柔的手从粗糙胸膛上滑过,紧贴心脏,体会呼吸和脉搏,再从湿润的河床、幽香的草叶、不知疲倦的鼾声中,感受她的存在和她不竭的生命力。

多年后,当我经历过许多平凡的日子,终于到达黄河入海口东营,一座美丽、富饶、干净的城市,我依然无法摆脱对黄河沉重的思念。我意识到,我的心和黄河贴得更紧了。

来到东营时,夜已深,不知为何我彻夜难眠。在没有声响、没有灯光的夜晚,我想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经历了那么多的辉煌、苦难后,会以怎样的豪情和姿态,投入大海怀抱。

清晨,渤海湾上空清风凛冽,带着一丝伤感。朝阳覆盖在年轻平原上。云层深厚遮住了阳光。

我抑制不住想目睹黄河投入大海怀抱的渴望,在海边等到了一艘汽船,和朋友们踏上甲板,站在船头。大海苍茫,海天一色。朦胧空隙间,偶尔透出几许淡漠蓝色,仿佛高原荒凉的戈壁、无尽的沙丘。而黄河入海的痕迹,看来看去也未看见。

船往大海深处驶去,三两只羽毛黑白相间的海鸥欢唱着匆匆掠过。我发现,船已准备调头往回返了。黄河入海的壮观景象在哪里?我焦急地张望,又翻下右边船舷跨到护航小艇上,向艇上的船工询问。

皮肤黝黑的船工,露出一排整齐牙齿,轻轻笑了。

他说,哪那么容易看见黄河入海时的清晰模样。向前看吧,不远处是一道拦门沙,那就是黄河入海处。黄河往下流,海水往上涌,黄河带来的泥沙沉积在那里,变成了新生土地,黄河,早已和大海交融一体。

我抬起头,顺船工所指方向望去,烟波浩渺,水天相连,银灰色的大海,浩浩荡荡、无声无息。我看不见黄河与大海的界线,听不到黄河与大海弹出的不同音调,甚至看不到它们相互区别的颜色,更看不到幻想中黄河入海的起伏、喧嚣、呐喊。只有无际的流水,在黑夜与白日、夏天与冬天,从西方到东方,从高原到平原,不停流转、流转……

我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汽船停泊在一座木桥旁,木桥下,水在轻轻流动,是海水还是河水?下了船,我竭尽全力在潮湿的土地上奔跑,微弱的足印留在了这片新鲜浪漫的土地上。渔家女告诉我,这座木桥是黄河入海的第一座桥,也是与黄河有关的最后一座桥,她和丈夫在此打鱼为生,已度过了30多个年头。

同行作家王宗仁老师激动了起来,他和我讲起了昆仑桥,几年前,我们一起在可可西里见到了昆仑桥,那是离天最近的黄河第一桥,默默伫立在海拔近5000米的高原上。

现在,我和王老师又一起站在了黄河最后一座桥上,怎不令人心生感喟!

深秋的傍晚,渤海湾的风变得越发清凉,数不清的井架和洁白的棉花渐渐地消失于夜幕中。此地道路宽敞又干净,此地楼房漂亮又整齐。走在这片新生的肥沃秀美的土地上,我对它怀有爱意。

在东营,我偶遇了曾在青海玉树工作了12年的何先生。那一刻,我的泪眼和他的泪眼互相凝视,我急急走过去,他急急奔过来,两个高原人握紧了手,玉树草原的寒风、热曲河畔强烈的紫外线,都在他身上烙下了印痕。

在东营逗留的日子很短,也未见到想象中黄河入海气势磅礴的场面。但因为她的平静,因为她端庄、温厚的面容,让我从另一个角度了解了黄河。

离开东营的那个早晨,太阳蓬勃而起,把火红的赤碱蓬和飞银花的芦苇丛,映照得银白赤红明丽无比。原来,黄河入海口的日出这般耀眼,这般夺目,含着清香的微风,衔着温存的气息,送别我,让我在幸福中回到大美青海,回到黄河的故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