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花朵

到方老家去学画。我不是学画的料，学画是要有耐心的。我没有那个耐心。听方老授业不足半小时，我就坐不住了。竟装出尿急的样子走出门来。我深吸一口气，倒是门前的杂树丛中的一树鲜花吸引了我。我到方老家不知多少次了，这花还是我头一次发现：花谈不上好看，素色，花瓣皱缩，跟纸花似的。我问方老，方老答：此花叫芙蓉花。

方老是学过中医的，对中药很有研究，只是阴错阳差没有从医，倒是成就了一个画家。方老说，芙蓉花能清热凉血，消肿解毒，要是身上哪破了肿了，敷上芙蓉花，准好，特灵！我说，如此说来，我必须采下芙蓉花，晒干，用箱装好，置通风干燥处，防霉防蛀，以备将来身上哪破了肿了就不用怕了。这在我看来，倒是比学画实用得多。方老寂然无语，良久，慨叹：朽木不可雕也！看来我是学不成画了。

老家门前有几株槐树。到了夏天，门前总是一片浓荫，甚是凉快。鸟也喜欢来此纳凉，布谷还爱在树上搭窝，生儿育女。我们在树下布谷在树上，两不相干。我二哥是爬树能手，等雏鸟羽毛将丰欲丰之际，二哥准要爬上树，掏下雏鸟家养，同时总要带下来好多槐花。拣一朵品咂，先苦后甘，且舌根凉丝丝的，跟人丹差不多。这种味道是不受小孩喜欢的，不过，我们极少见过大人生吃槐花的。有大人说，槐花能治痔疮。痔疮是什么玩意呢？我们不清楚。但我们却明白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似乎不是小孩必须弄懂的事。我们所关心的是家养的布谷。家养布谷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跟人一样只要不饿着肚子都是可养大的。所以一听鸟叫，我们就以为布谷饿了，就给它们喂米喂水，结果，可怜的布谷还未及振翅一下便一个个活活撑死了！是我们害了它们吗？据大人说，布谷养大了剪去舌头会像鹦鹉那样学舌。一场大风，一地槐花，却无人理睬，我们着迷的是鹦鹉学舌，学的是人话。

我的家乡称金银花为国公花。据说，有一种鸟叫声很怪。叫声为“国公国婆，国公国婆”。每年仲春，此鸟一叫，金银花便开放了。金色的代表国公，银色的代表国婆。我母亲说：她小时一听到“国公国婆”，就和小伙伴们唱起一首儿歌——国公国婆/金银开开/谁是鸟语/哪是花朵……我小时没儿歌唱，但见仲春时节，女人们都把金银花插在发上，大老远就能闻到香味。我很喜欢闻金银花的香味，因此我就觉得女人们都很好看。

参加工作后，学了一点中药方面的知识，我才知道金银花能治温病，肿毒，恶疮等，真看不出来。为什么越是好看好闻的花朵，何以越能对付肌体上凶险的病痛？闹“非典”那年，据传金银花能防治，一时洛阳纸贵，有不少药商发了大财。我才想起屋角的金银花。我发现金银花被野藤缠得奄奄一息。可见我这人是容易麻木的。

我写这些文字时，我的窗前正盛开着好几株鸡冠花。我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种子，不知不觉就从水泥缝、墙根、池角生出这些红鸡冠，而且生得出奇地肥壮。我小时就听说过鸡冠花能治妇科病。鸡冠花结的子叫青厢子，子特小，也是一味中药。秋阳高照，身染丹红，不觉诗兴大发，有诗为证——鸡冠红似血/无声却有叶/黎明报晓时/子落何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