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贵客网 > 散文 > 抒情散文 > 正文

远去的村庄

作者: 苏天真2023/10/09抒情散文

男人们习惯在村口的老树下,抽几袋旱烟,津津有味唠嗑那些道听途说的人与事;婆媳们习惯将园里摘来的果蔬一垄垄摊在树下,分捡着,那么专注,悠长的时光像她们手中的时令蔬菜,由春到冬。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生活在时光中刻板地轮回。三五个孩子打打闹闹,调皮个高的,嗖嗖爬上树干,朝同伴做起鬼脸,吆五喝六地炫耀着。庄里大人们总是下意识地从老树旁极目远眺,望见南端葱郁的矾山,和山下几口吐着一袅袅白雾茫茫的高耸烟囱。雨后初晴,看得更清远,仿佛清朗的心灵,把视线又接长了好远好远。

当我再次走进村庄,空旷的足音一波又一波覆盖了它。是的,这是一个寂寞且了无生机的村庄,到处残垣断壁,破败、无奈、荒凉。曾经潺潺的溪旁常有村妇浣衣,河埂松竹间,不时有牧童的歌声。然而现在,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到,那些记忆里的童年时光了。我那孤悬一隅的老屋,外墙斑驳,白泥粉饰的内壁嵌入大大小小的裂隙。我喜欢站在老房子前面的那种感觉,对自己而言,好像看的不是房子,而是一个久别的老人。老房子让我浮想联翩,时空流转,过往的生活不会倒转,跟老房子再次重逢,哪怕时间很短,能跟故乡的气脉接续,总让我心静如水。

推门而入,堂屋居中悬挂的寿星彩画,上半身倾斜着,图钉伸出援手,顽强地托举起他那孱弱的身躯,密织的蛛网隐蔽了他的"脸",掸去尘埃,那"脸"像奄奄一息的人,痛苦而留恋着。灰尘逼迫着纤细的蛛丝向屋脊延展。我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架子床是空空的,我的心是空空的。大片大片水渍的墙体上挂着停顿在1998年6月8日的挂历,那上面存有父母的体温。这一切如此真实,令我感叹嘘唏。我想,我的身体注定要吸入老房子的气息,我的眼神注定要追随故乡的背影。因为,我爱故乡,爱我的老房子。门前,孤寂清冷而又高大挺拔的红枫树稍上,喜鹊叽叽喳喳声响彻青空。

喜鹊是吉祥鸟,父辈们说谁家门前有喜鹊在歌唱,必然会有喜事临门。我不敢贪天之功,自喻踏歌而来,给本是寂寞的故乡带来喜事。或许我的匆匆造访,打破了村庄的宁静,车胎与乡土的摩擦惊扰了这沉入梦香的歌者,尽管美好乡村建设给村庄注入生机活力,但城市化加快了农村青壮年离乡进城的脚步。我总是关注村庄里的粮库,牛屋,医疗室,商店,小学,知青点,打谷场,村头的老树,河埂上的彬树、竹林,养猪场,池塘,黄陂湖以及每一块水田旱地,一条条田埂沟壑。那些近乎触及我的心灵,浸润我的体温和脉动的鲜活场所,时常让我觉到,它们似乎以某种执着而又顽强的姿态,正坚守着村庄的传统,延续着村庄的血脉,这些似乎承接了过往,又蕴含着未来。

翌日傍晚,我站在黄陂湖大坝上,从橘黄色的波光里发现了水对村庄的重要。以神奇的水润育肥沃的土地,是对世世代代在泥土中刨食的乡民们感情、生活习惯上的深情寄托。黄陂湖两岸层层叠叠的丘陵里,粮田阡陌,稻浪如梭。清澈的湖水孕育了村庄的灵秀。那千亩芦苇湿地,附汲着城市废气污染我们的五脏六腑。曾几何时,贪功求利的人们,先毁湖养蟹,再垦田种稻,生态遭受重创,湖水肆掠,村庄在风雨飘摇中挣扎。对生态的不敬使乡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其实,这是乡民们对土地的情深义厚,迈过这道坎是必须付出的经历。

如今,经济腾飞,城乡建设大规划、大整合,覆盖了城市,铺展到乡村。人们对古老偏远村庄里的旧物旧迹,连根拔除,彻底摧毁。我甚至怀疑,村口的老树和老屋门前的红枫还能葱郁多久?这些经历几代人的古董,时日把它们身上的光芒打磨得陈旧暗淡,虽然还维系着老一代人的温情,但年轻一代对它们没了兴趣,任由它们在村庄里风雨飘摇,在时间的河流里分解消融。我的村庄,你是城市繁华的血脉,也终将,消失于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