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和先生认识半年后，到了过年他邀请我去他家吃饭。饭桌上，他母亲指着先生的弟弟说，我们家这孩子一点都不通人情世故，除夕夜家家守岁，他居然说守夜。

这番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也让我想到自己小时候过新年闹出的笑话。

父亲平时工作很忙，家里的饭菜都是母亲和祖母操持，但到了年末，从杀鸡宰鹅、腌制咸鱼咸肉、灌香肠，再到包饺子、包子和汤圆，都一手拿下了，因为他做的味道特别好吃。

但我和妹妹最喜欢的还是花生糖和芝麻糖，这也难不倒手巧的父亲。记忆中，他带一口带盖的钢精锅，骑上自行车出门去，我们就知道，父亲是去买麦芽糖了。等他买回麦芽糖，我和妹妹总是迫不及待地用小勺子舀出一点，甜津津的糖味，吃的是不亦乐乎。

父亲等我们两只小馋猫甜过了嘴，就拿出一簸箕带壳的花生，让我们俩去掉外壳和红衣。父亲一边忙，一边让我们猜谜语，麻屋子，红帐子，里面躺着个白胖子。每次我们都故意猜错，让好为人师的父亲纠正一下。

处理好的花生是不用清洗的，父亲直接将簸箕上下抖动，“红帐子”和浮灰就被抖了出来。然后全数倒进平底托盘里，平时用它来放热水瓶，现在派上了大用场。钢精锅坐在炉子上小火加热，火大麦芽糖容易煳掉。等麦芽糖化成黄色的糖稀，要趁热倒进托盘，用筷子搅匀花生。等快冷却下来之前，父亲会将托盘反过来，扣在案板上，用菜刀切成长方块。

父亲总是先给我们几块尝尝，然后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吃吗？妹妹只顾埋头吃，我则口无遮拦地说：太黏了，把我的嘴巴都快粘上了。父亲就会和我们说起，他小时候过年，家里太穷，什么吃的都没有，但他的父亲总会想方设法地买一点白糖回来，放在灶台上，指望灶王爷吃甜了嘴后，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那时候，父亲特别淘，爷爷前脚走出厨房，他后脚就去偷吃白糖。也许是做贼心虚，有一次将糖撒到灶台上，被爷爷狠狠打了几个小屁股。偷吃也就算了，还浪费，这样还怎么让灶王爷上天为咱们家说好话？

一般来说，喝了腊八粥之后，就正式进入了过年前的准备。父亲不仅要准备除夕的年夜饭，还要为祭祖准备供品。有一年除夕，一条烧好的鱼，刚上桌不久就被家里养的猫给拖到了桌下，气得父亲要打猫。祖母说，算了，它平时都是吃小猫鱼，今天三十晚上，就让它也过个好年。

因为从大年初一到初七，作兴一周之内不可以动刀剪，这样才显祥和，所以父亲还要切出接下来几天的菜，忙得脚不沾地，见我和妹妹一副坐享其成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责令我帮他打下手，妹妹则看好猫，不可让它再上桌添乱。

每次祭祖之前，祖母都会告诫我“免开尊口”，因为我讨厌他们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往往一开口，就让他们觉得得罪了祖宗。于是我只能乖乖听他们的话，闭上会惹祸的嘴，该磕头磕头，该吃饭吃饭。过了夜里十二点，母亲会拿出早就包好的两个压岁红包，我和妹妹拿了压岁钱，仔细地压在枕头下面，心里盘算着，明天买几本童话书，还要买鞭炮和文具用品等。

第二天天不亮，父母就带着祖母到金山寺上香撞钟，为的是祈求全家平安健康。等我和妹妹醒来，他们已经回来为我们煮好汤圆，蒸好包子。看到我们吃过早饭便蠢蠢欲动，就严令禁止出门，还是老生常谈，大年初一不可以到人家拜年。

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懵懂孩童成为人妇人母，已逐渐习惯祖辈留下的风俗。如今又快过年了，我和先生去给婆婆送过年的礼物，婆婆指着小孙子说，他和他爸一样，什么都不懂，只管瞎说八道。见我不明白，就解释小叔子将守岁说成守夜，而他儿子则将纸币说成纸钱。

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惹得我和先生相视一笑，也终于相信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打小就是这么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