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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匠人

作者: 李美玲2024/02/13现代散文

在我心里,匠人存在的意义远不只是做几个桌子椅子、编制几个篮子凉席、打造几件农具,甚至建一座房屋那么简单。村庄正是因为有了匠人,才有了生活的动态和厚重,才有了歌唱和传承的能力。

木匠

我小的时候有过木匠的理想,源于家里请来的一个木匠。那是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家里请来一位木匠做家具,在家里住了二十多天。木匠姓刘,是远近闻名的木匠,一个矮个子老头,头发花白,腰上别着一个一尺多长的烟锅,不干活的时候喜欢蹲在做活的木板上,叼着烟锅,眯着眼睛,认真的吐着烟圈,特别享受的模样。抽完一锅烟后开始干活,刘木匠干活的时候非常专注,戴着快散架的圆形眼镜,耳朵上夹着铅笔,拿着大木尺子,认真的画线,做标记。他有一个小船一样的线盒,一边是一个可以转动的小风车一样的线轱辘,另一边是一个装有海绵的墨盒,线穿过墨盒,吊了一个小巧的木葫芦。划线的时候他喜欢喊我帮忙,让我拉着木葫芦,他在另一边放线,一边喊我:"丫头,左边一点!""右边一点!""丫头,对齐了!""丫头,绷紧了!"确定瞄准拉好后,他拿起黑乎乎的线一弹,木板上就画出了一条直线。画好线后,开始剧啊、刨啊,木板在他的手里不停的变着模样。

我爱极了那些刨花。像雪花一样的刨花从他不断滑动的刨子上汩汩流动出来,薄如蝉翼、长短不一的一圈圈、一卷卷、一缕缕涌出来,雪白的、灰白的、淡黄的、浅褐的,浅咖的,带着木头的纹理和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阳光从窗户上打进来,我在光柱里看到各种飞舞的细尘,那一定是木头的香气在飞舞。

阳光灿烂的日子,刘木匠会把干活的工作台建在院子中间,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刨花便迎着阳光肆意的在院子开放,成了孩子欢乐的海洋。我和弟弟的任务是要把这些刨花移到院子的角落里去,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我们用铲子、用簸箕、用背篓,用木板、用我们的怀抱,和刨花一起翻滚飞舞。我们奔跑着、欢呼着,我们把刨花装进篓子运到墙角,也把刨花洒向空中,撒到对方的身上头上,把自己埋进去,任刨花把我们淹没,我们的欢乐和刨花的清香一起,飘到很远很远。

那时候我天天缠着刘木匠请他收我做徒弟,他也爽快的答应:"好啊好啊,我有女徒弟啰!"最终我也没能成为他的徒弟。但关于他的记忆,和那些刨花一起,我清晰如昨,我依然记得那个当木匠的理想,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拿起刨子,让木头在我的手里也开出美丽的刨花。

篾匠

篾,读音为miè,意思是劈成条的竹片、篾条。篾青指竹子的外皮,质地柔韧。篾黄指竹子篾青以里的部分,质地较脆,亦称"篾白".老家的竹子多,勤劳智慧的人们就因地制宜,家家户户各种竹制的家具应运而生。从门帘凉席,到背篓篮子笊篱,都来自篾匠灵巧的双手。

我们家曾请过一个姓蔡的篾匠。蔡篾匠对竹子的要求很高,他要自己上竹林里挑竹子,根据家具需要挑选不同的竹子,砍回来的竹子削掉叶子,锯成长短不一的竹筒,捆起来在水里浸泡十来天,叮嘱父亲要在10天后捞起来晾干水汽。半个月后他会准时出现在我们家开始动工。蔡篾匠的工具是各种刀,大大小小,长的短的弯的扁的,闪闪发亮,他一来就开始磨刀,磨得更闪亮了。他先根据需要把竹子劈成宽窄不一竹片,再打掉竹子的关节,用各种刀把竹片劈成一层层更薄的竹条,熟练的削、刮,把竹条打磨的顺溜光滑。打凉席的时候,要把竹条劈的一样宽的细条,只使用竹条的篾青部分,他说篾青结实耐用,而且接触皮肤更凉爽。夏天的夜晚,吃完晚饭把凉席铺在院子里躺在上面乘凉,望着满天星斗,银色的月色朦胧笼罩着,光着膀子贴着凉席,周身满是凉爽与惬意。

都说每一个匠人都有一双灵巧的手,篾匠的手似乎比木匠更为精巧。篾匠干活的时候,我蹲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细小的竹篾在他指尖飞舞,面积一点点扩展开来,凉席细密平顺,纹理整齐,半天功夫,一张柔软的凉席在篾匠的手里完成了,在凉席两端还有出一排小巧的梅花。更漂亮的还是他编织的小篮子,那是一个多么漂亮的篮子啊,高高的底座,篮子四周全是漂亮的花纹,还有扭成麻花的弧形把手,打磨的光溜溜的,提在手里感觉提着花似的,不自觉小心翼翼起来,篾匠不仅改造了一户家庭的形象,也改造了一个乡村的生活和乡村人的心态。

铁匠

老家曾经有一个铁匠埔,在离家十几里外的地方。小时候跟父亲去过一次,那一户人家的门前屋后都堆满了粗壮的木柴,最边上的一间房,临公路的一面墙全部打开了,房间的一边是一个很大的长形火炉,熊熊烈火的燃烧着,里面的铁块烧得火红火红的,另一边是光着胳膊轮着大锤的一老一少两个人,大冬天里还汗流浃背,把红通通的烙铁砸的火星四溅,吓得我远远的看着。他们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农具,各种样子的锄头、铁锨、犁弯、柴刀弯刀菜刀等等,都那么好看,在我眼中,凡是经过铁匠打磨过的器具,就有了一种美的存在。

父亲来买几个锄头和一把弯刀,我一直好奇弯刀是怎么做出来的,问父亲:"都是他们那样一锤一锤的砸出来吗?"父亲说:"是的,铁棒磨成针。"我说:"那得多给他们一些钱",父亲笑了摸摸我头说:"好。"我一直记得父亲说的"铁棒磨成针"那句话,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铁匠在我心里是非常高大伟岸的形象,成了一种力量和征服的象征,他们能够战胜世上最坚硬的食物,也一定能战胜人间的一切苦难。后来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想起能把铁棒磨成针的铁匠,总能咬紧牙关坚持下来。

这三种我最熟悉的匠人已经销声匿迹了,淹没在时代的进步里,当年乡村的许多匠人,而今早已不见踪迹,时代在迫使每一个人前进,匠人们又怎么能够例外呢?回想起来,我们真的应该感激当年那些匠人们,是他们一年四季栉风沐雨,丰富了人们的生活,而现在,只能成了人们的一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