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茶一味

天，阴阴的，欲雨未雨。薄雾从云台山上飘下来，向着西津渡曲曲折折的深巷弥漫。午后的时光在烟雾笼罩下，生出向晚的气息，无端撩起一片惆怅的意绪。琳说“应该下点雨，地面湿湿的，才有味道”，大家一起附和“是的，是的”，心里都有《雨巷》情结，以及曾经有过的青春忧伤，像丁香花一般飘荡。

走到挂着灯笼的茶楼，小屏引我们进去。跨进门槛，我又退了出来，打量门楣上的匾额“听雨茶坊”。“听雨”两字值得玩味。“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这是古代失意文人听雨，一生悲欢离合点点滴滴融入雨中，汇成对年华消逝的叹息。我在想，现在到这里听雨的会是什么人呢？他们又带着怎样的心情？是少年维特式的烦恼？还是枯荷听雨的哀伤？大概更多的是过得满足而又觉得不满足的人吧，在安逸的状态下冒出种种意识流，听听雨，听听自己那点小心思。

茶坊灯光幽暗，显得室内特别安静，这种安静是有感染力的，我们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来。吧台上的营业员见我们进来，看了一眼，旋即转向她的电脑，任由我们东张西望。凭着经验，她大概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游客谁是茶客，否则哪有生意来了不招呼的道理呢。在店堂转了一圈，我们上了楼。壁上一幅色彩绚丽的唐卡对着楼梯口，画中文殊菩萨一手持剑，一手持青莲经卷，带着旷古神情，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每个上楼的人，注视着这个世界。西面满墙的书法条幅，用楷书抄录了《心经》，落款注明书于隆昌寺。笔法平正圆润，古朴端秀，一笔一画见出如来心境，句读之间都是无上菩提，这里遍布观自在的智慧，不悲不喜。如果你驮着沉重的心思，如果你心乱如麻，如果你还在幸福中纠结着不幸福……不妨来这里坐上半日，喝一杯清茶，看看窗前鸟去鸟来，望望天空云卷云舒，听听雨声，读读《心经》，若能会心，读到心无挂碍时的轻松，便是升起一颗清静心，哪怕短暂的清静，都是一次生命程序的卸载，让心灵得到解压。

喝茶的好处莫过于品茗回味中获得的妙趣，或清香，或苦涩，或浓酽，或寡淡，看着汤色一道一道地变化，留到最后的真味便是清淡。这种清淡的感觉，如画中留白，于无色中见出时间的深邃和空间的辽阔；如山涧一汪清泉，是万川喧嚣激荡而后沉凝下来的寂静和空明；是春芳歇、倦鸟归林，高蹈风尘外，长揖谢夷齐。品茶的过程像极了悟道修行，于静虑之中将五蕴清空不着杂味。世人的苦恼是因为耽溺太深而不能自拔。人生旅途走得太累，是因为行囊太重，里面装了太多的功利，金钱舍不得，名誉放不下，权力不放手，人情抛不开……有太多的贪嗔痴需要在时光之流中一遍一遍地过滤和清洗，让世俗的欲望越来越淡，直至回归清静澄明的心性，直至返璞归真。

下楼的时候，忽而觉得脚下的楼梯有了象征意味，生命是个不断向上的完善过程，上一步台阶，便是一次灵与肉的撞击，便是一次精神对物欲的清理，便是走向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