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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窑忆旧

作者: 伍中正2023/02/06经典散文

伍家屋场有两孔瓦窑,一处在洞耳,一处在王家坳。

洞耳的瓦窑有两个优势,一是洞耳的田土粘性很足,特别适合做瓦,再就是洞耳窑是屋场上的老窑,烧出来的小青瓦火色好,名气很大。

王家坳瓦窑最大的优势是交通方便,做出来的瓦能迅速地卖到外地。王家坳是新窑,做出来的瓦,主要是卖的。那些瓦,往往车运或者船运到常德北门外七里桥,再卖到城里的单位、住户。

有瓦窑就有做瓦顶级的师傅。在那些做瓦的师傅中,做瓦最好的是狗婆。屋场上的人弄不明白,一个很爷们的人,却取了个不雅的名字。狗婆做的每一片瓦都很讲究,坯正、厚薄均匀、不见砂眼。狗婆一生未娶,在做瓦上尽到了本分。狗婆最终被毒蛇所害。星光天,狗婆做完瓦收工回家,被毒蛇咬了一口。当天夜里浑身浮肿,毒气攻心,天一亮,人就走了。出殡那天,屋场上人流着眼泪,个个惋惜。

作为女性,苏金花会做瓦。论辈分,我应该叫苏金花婶子。金花婶本身就是做瓦烧瓦世家的女儿,得了老家老辈人的真传。眉清目秀的金花婶活在男人堆里,就能甩开膀子跟男人一起比做瓦,赢她的男人除了狗婆、幺麻子之外,再没有几个。

瓦窑的小青瓦多为公社拖拉机站的拖拉机运到七里桥的。等瓦一出窑,队长就跟拖拉机站联系。有个叫杨伯云的司机就开着拖拉机来运瓦。杨伯云人好,屋场上有人搭他的拖拉机进城。他一口答应。后来,杨伯云得了肺癌,在肖伍铺医院打了几天吊针,也不见好转。不出一月,就离世了。

屋场上很有出息的云喜叔在常德汽车北站开汽车。那汽车是解放牌的,后面还挂一拖车。云喜叔私下给屋场上拉过几次瓦,从不收运费。有一回,他把一主车瓦运出去,在一转弯处,车翻了,人没伤着,一车瓦报废了一大半。屋场上的人过意不去,安慰他,不就一车瓦,瓦没了,可以再做。倒是云喜叔更难为情,让一屋场人心血白费。那以后,云喜叔更加小心地拉过几次瓦后,屋场人再不做瓦。

装窑基本上是屋场上的男劳力。等瓦坯一干,队长就召集男劳力装窑。所谓装窑,就是把干了的瓦坯很规则地码放在窑内。装窑虽是轻松的活,但在窑内码放的人却感到很吃力。窑内的瓦越装越多,氧气越来越不足。码放的人中,常常出现头晕、恶心。青椒叔那天装了两个时辰后,身体很不舒服,和寡妇劝他赶紧出来。青椒叔坚持不出来,最后,晕倒在窑内。一起干活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赶紧把他抱出来,放在透气的树下,和寡妇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没一会,青椒叔清醒过来,对着和寡妇傻傻地笑。和寡妇轻轻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嘴里一句:命都差点没了,还笑!

每次装完窑或出完窑,都要在一起聚餐。聚餐很简单,就是在一起吃添加盐添加辣椒末的糯米饭。糯米饭在梅初伯家煮的。糯米饭必须在活儿干完后才能你一碗他一碗地吃。有一回,父亲把我背到梅初伯家,特意叮嘱我,不要睡觉,等吃完了糯米饭再回来。然后,他就赶紧去干活了。那一晚,父亲干活到半夜,我却在梅初伯家的一把木椅上,外头耷脑,睡得一塌糊涂。等父亲把糯米饭塞到我口里时,我一点也感受不到糯米饭的香味。

2009年夏天,伍家屋场的两孔瓦窑不再。洞耳和王家窑两个窑址,真真切切成为二广高速公路的路基。挖掘机在摧毁瓦窑的那天,我看见垒窑的青砖支离破碎,腾起丝丝缕缕的灰尘。

后来,除了老辈人依稀记得伍家屋场两孔窑外,再没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