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冬去春来，夏往秋至，父亲离开我们已一周年了。这一年来，我竟然从未有过父亲已然仙去的感觉——他老人家是上街买菜去了，还是到公园晒太阳去了？亦或仍在床上张着嘴睡觉？我走进房间，他不在。我坐下来打开电脑上网，又似乎听到父亲在客厅一边哼着黄梅戏，一边用手指敲击火桶壁打拍子的声音——父亲就这样依然生活在我的周围，笑着，说着，走着，躺着……可是他又如一个顽皮的孩子捉迷藏一般躲着我，令我总是看不见。

最先与父亲梦里相见的是三姐。梦醒后，她好容易盼到清晨，就打电话告诉了妈妈。三姐说梦到父亲在故乡老屋右边朝南的房间里，躺在床上，身边睡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父亲看上去才四五十岁，小女孩扎着朝天辫。三姐上前叫他，他不应，站起来把小女孩高举在手中转着圈，边转边笑。小女孩也咯咯地笑。然后就醒了，泪湿枕巾。

接下来陆陆续续地，妈妈和其他哥哥姐姐也都梦到了父亲。在大家的梦里，父亲有时是中年，有时是老年；有时是神采奕奕，有时是在病床呻吟；有时是在故乡，有时是在城里；有时是在做家务，有时是在闲聊……无论谁梦到了父亲，都会很快分享给家人。我不是第一个梦到父亲的，不过梦到的次数比较多，其中印象很深的有三次——不光醒了以后，梦境依然历历在目，到现在也还如一部保存完好的影片一样，随时可以在脑子里放映一遍。

印象最深的是前不久的一个梦。我和妈妈在老家屋子的前边房坐着烤火，当时停了电，点着蜡烛。我渴了，去堂屋倒水喝。走出房间后，看见父亲拿着支蜡烛，站在方桌前对着我笑，年老而又消瘦，是去世时的样子。我知道他已去世，却一点也不害怕，惊喜地走过去。父亲跟我打招呼说：“儿子，以后不要半夜了还一个人到堂屋来喝水。”——他是担心我看到他害怕的意思。啊，爸爸，看到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怕呢？我继续走向父亲，他笑着躲向后面西边房间，可是那里出来一个陌生人，说：“孩子想你，你躲什么呀？”父亲没理他，又躲进了后面东边房间。我知道再追，他会躲更远，就回到前边房，故意留着门，告诉了妈妈。我们俩一起等着。果然，过了一小会儿，一只手把门推开一条小缝，父亲从门缝里朝我们望，还是那么笑笑的。我们都叫他进来，他见我和妈妈都不怕，才慢慢进来。坐下来和我们说话。我拉过他的手，轻轻抚摸着。父亲居然戴了手套，我隔着手套摸到一根根骨头——原来父亲是担心我们看到他白骨的手害怕，才特意戴了手套——父亲，你一直都这么细心地关爱着我们，呵护着我们！我又是心疼，又是幸福。这个梦就是在父亲和我们的闲聊中结束了。醒了以后，我一个人快乐地回味着，一遍又一遍。我很高兴见到父亲，更高兴地看到他笑笑的样子。虽然我们阴阳两隔，却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亲情。

在另外两个印象深刻的梦里，父亲一次是大概七十多岁的样子，躺在凉床上，一只手枕着头，跷着二郎腿，哼着戏；另一次又是他回来探望我们，还是笑笑的，看到我以后就要走。我上前抱住了他，笑着要他做饭。他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这些梦五花八门，来去如天马行空，好在父亲每次都快快乐乐的，让我们的梦里开满鲜花。虽然梦醒时分，花落无痕，但那淡淡的清香，却会一辈子都在我们的脑海里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