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蕹菜绿

盛夏的清晨，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微风过处，稻田翻起层层碧浪。成片的稻田间有小块小块的蕹菜田。这个时节雨量充沛，蕹菜长势喜人，它们挤挤挨挨的，完全没了缝隙；晴空下，满田的叶子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惹人不甚怜爱。

蕹菜是学名，因其茎中空有节，我们这些地方又叫它空心菜；如长时间未采割，枝叶匍匐蔓生，也叫它藤藤菜。

蕹菜种在水田、旱地里，分别叫水蕹菜和旱蕹菜。旱蕹菜又老又柴，一般作为鸡鸭的饲料；水蕹菜口感脆嫩，可以做成多种菜肴。

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对于蕹菜，有着深刻的记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菜市场鲜有外地拉来的车货菜和大棚蔬菜，人们基本上都是吃本地时令菜，印象中，夏季吃得最多的就是蕹菜。

春末，乡民们每家总会细细地耘出一块田，待夏初下过几场大雨，田里蓄满水后，从乡场买来几十根蕹菜种准备栽种。它们的茎叶纤细瘦小，蔫蔫的，完全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甚至担心它们种到田里几天后会不会死掉。

栽蕹菜和栽大秧差不多，乡民们把蕹菜横竖均匀地排列成行插下，再在水田里撒下肥料，或泼入人畜粪尿，这些小不点就贪婪地汲取养分，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相互攀比，慢慢成长起来。

十来天后，蕹菜长高了，这时该掐头茬了，以便分枝让其长势更旺。头茬蕹菜体形瘦弱，口感也不脆嫩。掐口处几天后会发出两三个嫩芽，嫩芽一截一截地疯长，一周左右掐第二茬，再以后三四天就可以掐一茬。蕹菜就这样蓬勃生长，不多久就绿意盈田了。

整个夏季，蕹菜不知要掐多少茬。作为一种高产作物，在菜品少的年代，餐桌上几乎每天都有它的身影。大人孩子吃得愁眉苦脸的，这让主妇们只得煞费苦心了，炸、炒、蒸、烧汤、凉拌……不断变换着花样，做成各式下饭菜。蕹菜叶裹面糊炸，裹米粉蒸食，蕹菜梗炒尖椒、炒泡辣椒泡豇豆，或者晒干水分做咸菜……

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吃的菜品种类丰富，偶尔吃几次蕹菜觉得有滋有味。有人别出心裁，用蕹菜炒肉丝，但肉丝蕹菜并不好吃。可能天生贱命的蕹菜本来就是平民菜，享受不了如此“礼遇”，它不羡慕“荣华”，不攀附“权贵”，只需几两青红辣椒、几瓣蒜子、些许油盐，或者一碗普通的料汁，即能成就色香味形，于简单中彰显其平凡生命的不平凡之美。

蕹菜生长迅猛，农家人吃不完，母亲就想着用它们换几个钱打杂。那时家乡附近已有几个工厂，乡民们常采下蕹菜卖给工厂食堂。

母亲见我们疯玩惯了，就叫我们去掐蕹菜卖，许诺给我们适当的提成。“利欲熏心”的我们于是开心地干开了。夕阳下，我们卷起裤管，露着小腿，光着脚丫，从容不迫地下到水田里，任淤泥与娇嫩的皮肤亲密接触，偶尔还有吸血的蚂蟥给我们“痒痒一吻”。我们瞪着眼睛寻找肥胖高个儿的蕹菜，一根根把它们掐下来，再背到堰塘里洗去淤泥浮萍，整齐地码到菜担子里，青绿可爱。

将蕹菜担回家，常常已是天黑时分，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地坝里，就着昏暗的电灯，开始打理蕹菜。我们将菜尖对齐，用稻草一把把捆好，梗部用刀切平整，再把稻草下梗部的叶子去掉，蕹菜就更有卖相了。全部捆好后把它们菜尖朝上堆靠在阶沿石边，外面用长条凳挡住，以防梗变弯，再泼上水，防止变蔫。第二天底部切口变色，需要再切一次，再淘水就可以出售了。

市场上，卖蕹菜的菜摊一个挨一个，我们静静地守候着菜担，总想尽快卖完回家，可是有时一角钱一斤也没人问。想起自已的劳力白费，我们失望死了。拿着可怜的几块钱，想起念书和吃穿用的花销，父母真是不易。

百草皆可入药，普通的蕹菜也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它富含烟酸、维生素C和E，能降低胆固醇、甘油三酯，可降脂减肥，抗氧化抗衰老。它的叶绿素有“绿色精灵”之称，可洁齿防龋除口臭，健美皮肤。蕹菜性凉，含有大量的粗纤维素，可润肠通便，凉血排毒，预防感染，防暑解热，防治痢疾。它还是含有钾、氯等调节水液平衡的碱性食物，可降低肠道酸度，预防肠道内菌群失调。

中秋过后，雨量减少，水田渐渐干涸，蕹菜由青转黄，慢慢变得瘦弱，炒制后泛黑，也不再脆嫩。蕹菜老了，就像人到了古稀之年，已无多大用处。乡民们就把它们连根拔起喂猪。至此，蕹菜退出了我们的餐桌，完成了它一生的使命。待来年，它们又会安居田野，疯长成盛夏最美的一片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