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里

小阳台一隅，整整齐齐落两蒲团，置一矮桌，半碟零食一壶热茶，点香插花，抱着平板，便成了舞蹈老师闲暇时的一方茶席。她爱吃一些花气重的茶，一款黄金芽，干茶娇娇的黄，香清、醇，淡淡的柔和，叶片上的黑点里应是有过小虫子的。泡出来的汤水柔婉，那种饱和度如含脂玉。她让我帮她的阳台起名，女孩子家家的，爱笑，瘦高个儿，茶骨儿似的，就叫"茶香里"吧。她曾是我的学生，平日里就一个字"忙",上课比赛的蹦来蹦去，汗流浃背。声音确是柔柔的：有了茶香里，我现在客厅很少坐了，您是客厅和书房都很少坐了吧？

我的阳台功能类似她的茶香里，因高层临海得天时地利，可放牧云海，驰骋千里，被我命名"牧云台".摆了一张长茶桌，一张小圆桌，一张画案，几个圈藤椅，加上花花草草，杯杯盏盏，墙上字画，桌上书纸，随意就有了一间阳台茶室。现时备课、上网课、写些文字，铺上蒲草织垫，打开手提，画案马上变身书桌，真真是客厅和书房都很少坐了。

明代茶艺行家冯可宾的《茶笺·茶宜》对品茶提出了十三宜：无事、佳客、幽坐、吟咏、挥翰、徜徉、睡起、宿醒、清供、精舍、会心、赏览、文童。这其中所说的"清供""精舍",指的应是茶席的摆置。对照十三宜，如果地方够大，把小客厅、书房、茶室三合一更便宜行事。相信很多爱茶之人，闲暇时坐在茶桌旁的时间一定最多。

除了茶盘壶盏，茶桌一边有时是凌乱的书堆或是些少的印章，茶杯、小手提、木片木珠、扬扬石斛兰香，是我的天地；另一边几个镜头几个盖、数只刻壶、一盆福建茶，如果是20多年前，还有胶卷和茶也是先生的生活必需品。半壁绿肥红瘦、一架子的茶叶坛罐紫砂壶杯可当背景。有时我把小圆桌和画案变临时工作点，桌面上纵是缺少金钱、菖蒲三两点缀，一壶一盏，即为一席。

这段时间宅家更多，便添了水景和花草，新换了茶桌上的竹帘茶旗，换了木石茶盘，清清爽爽。朋友调侃：新茶盘，茶更香吗？还真是的。

小姑娘的黄金芽，始终不如清明前那一味烟火味道重一些的手工单枞茶。也试过明前绿茶，喝时，加些正好这时节里开着的石斛花，直接扔下去，妙味天香，那是再好不过。想起汪曾祺曾记述过一个好种花的卖茶老头，在夏天熟人来买茶叶时，就会摘几朵鲜苿莉花或一小串珠兰和茶叶包在一起。我们自己也成了那个拈花予茶之人，原来早就存在于汪曾祺的笔下。

这几天阳光正好，映照在白瓷盖碗上，玻璃公道杯里的茶汤或金黄或红亮；海在眼前无限的开阔，偶有帆船滑过，拖着长而优美的弧线。坐在茶香甘醇里面，边看风景，边慢慢地聊天。夜深人静，捧壶在手，明月在外，山石清溪在内；低柔古筝和着淙淙流水烟雾，婉约回转，氤氲盈袖，沉香袅袅婷婷。室外滚滚红尘，纷纷扰扰，如云天冷月、石上清泉。我的茶席虽简陋，但添置了心爱之物，茶自是别有一番香味。呷一口，神轻气爽，心境澄澈。

小姑娘通透，她用"茶香里"来款待自己。我在茶香里款待自己。小音箱里一古筝曲听着好听，瞄一眼手机歌单，巧得很，名字也叫《茶香里》。

茶为闲事，一室之中，诸般雅好，殊而道同。有爱泡单枞红茶，有好蒸黑茶普洱；有爱用镜头框取光影，有喜码字涂鸦；刻壶杯盏、金石印章、建盏青瓷、紫砂柴烧；有人深究，有人清浅；有人杂乱，有人有序；有人精致，有人粗糙……你平日喝茶的常态、内心，万千种种，皆在一席间。

在茶香里，于日常中布下的这方小天地，最核心的是茶，是心，没有它们，再好的摆设，也毫无意义，也生不出款待自己的心境，就如人的癖好，终究需以喝茶的心态，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