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碗贺菜

清明节这天，厅屋里人声鼎沸，热闹得很。村里特意办了十几桌酒席，招待回村扫墓祭祖的宗亲们。

“爷爷，你看，那桌上有老人家吃饭还带个碗？”孙子疑惑道。

“哦。”我扭头看去，奇怪的是，老人家正和大家一样吃着，并没往碗里夹菜。

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吃完了，桌上还剩了菜，老人家才会夹菜回去吃。不吃也是浪费了。”发小顺根给孙子解释。

“嗯。”孙子明白似的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小时候吃贺菜么。”顺根话头一转。

“记得，当然记得！”我说。

那时候的日子不能跟现在比，不饿肚子就是好生活了。我们一年四季难得吃到肉鱼一类的荤菜。我们盼着过年，过年就有新衣服穿，就有肉吃。我们跟着大人走亲戚，做客就有好的吃。要是大人们不肯带，我们就哭着在地上打滚。

大人（尤其是妇女）去吃酒席，都会随身带一个碗。菜一上桌，就会抢着夹菜到碗里，每样菜都夹，碗里的菜就叫贺菜。有时，为了一筷子贺菜，还闹得人与人不和气。

大人们带回屋的往往只有半碗贺菜。这半碗贺菜，是我们这些娃崽们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外婆只有妈妈一个女儿，特别疼爱我这个小外孙。外婆吃酒席时，也会带一个碗。外婆边夹菜边说：“我要夹菜给外孙吃。”

为了多夹点菜给我吃，外婆每碗菜只尝一点，有时干脆用菜汤吃饭。外婆吃完酒席，就会赶早送贺菜给我吃。

我吃完贺菜，还用舌头舔碗，一副没吃够的样子。外婆见了，心疼地说：“敏子吃饱好长大，外婆还会送贺菜来。”

外婆到了村里后山，就会朝村里喊：“敏子，敏子！”

“外婆，外婆！”我一路喊着朝后山跑去。

那天，外婆不顾毛毛细雨，硬是戴着一顶斗笠送贺菜给我吃。在后山下坡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外婆伤到了脚，过了好久才好。

外婆在摔倒的一刹那，硬是把贺菜碗放到坡边的草地上。我看到碗边有几根草屑，好久没有动筷子。妈妈见了，转过身揩眼泪。

外婆是个热心肠的人，左邻右舍有什么事都主动去帮忙。村里有两户人家因为一些小事情闹起来，越闹越激烈，两家的男人拿起菜刀锄头，喊着要拼个你死我活。

外婆一见赶紧上前劝阻。

外婆平心静气地说：“逞凶斗狠不是男子汉，死伤人，对哪个都没得好处，真出了事政府也会管。”说来也怪，两家人一听外婆的话，火气就没那么冲了。

外婆又接着说：“你对人家好，人家就会对你好。你们两家各退一步，互相谅解，就不会闹到这一步。要是肯给我老婆子一个面子，双方就不要斗了。”

一阵静默过后，那两户人家不好意思再斗下去了。

第二天，两家一起办了场和好酒席。村里人硬要外婆坐了上席，还夹了一大碗贺菜给外婆，说是送给你外孙吃的。

以后，外婆一吃酒席，主人家都会格外预备一碗贺菜给外婆。

村里的娃崽们羡慕我有贺菜吃。顺根就住在我隔壁，我有时也叫他夹贺菜吃。

转眼，外婆去世20多年了。

吃完酒席，我提着满满一碗贺菜去给外婆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