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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泡儿

作者: 黎胜勇2023/11/20生活故事

"老表,你是搞旅游的,总是爱跑花吗?"说着停了一下,黄老表嘿嘿地笑,接着又说,"过几天,上我们高头吃地泡儿啊!"

"爬不了表嫂门前那面坡了啊!"

"没么子爬不了,当撵角子你如今不行了啵!跟个骚路,那还不行。那点坡坡,保险你捞松。"我招呼他歇憩,他说不到屋了。递给他一支烟,我回敬了他一句。

这黄老表,是个不说笑话不开口的角色。说笑话,我不行。遇到好说笑话的黄老表,你不和他说道说道,最后,尴尬的是你。他年纪快七十岁,胡子稀稀拉拉,家住秋山二坪脚下。

他身后的旧竹编背篓里,冒尖的是一背篓新采的山野菜。这野菜出身金贵,只生长在海拔一千五百米以上、两千米以下的林阴坡里。只柳叶一半长的两片叶子,像刚刚出芽的嫩苞谷苗。我们当地叫它:天蒜。用天蒜做泡菜,混炒土豆丝,那是一等一的香。

"今年春上雨水足,天蒜长得格外好。屋里泡坛子用不完,不卖糟蹋了,拿去卖,说是这两天十块钱一斤,还俏得很。说真的,过两天上去吃地泡儿嗷。"

"你横直客气不收钱,我就不好意思去了。"

"脑门儿的话,你当我只认得钱啵。我还要认人撒。"

"开门做生意,你得换脑壳,该是撒就是啥,要大大方方收钱。"

"吃喝都是各人的出产,么子生意撒。你瞧得起老表,把好酒好烟拿去好施我。你那不是钱买的啵?"

黄老表人诙谐,顺口净是骂人的笑话。他说的"跑花",方言中是动物发情的意思,"撵角子",是跑得快的猎狗的意思,"骚路"是猎狗嗅着猎物的味道跟踪追击的路,"捞松"就是轻松。

我们地方,沾点亲带点故的同辈人,有没有实质性亲戚关系都无所谓。一般见面打招呼,都互称老表。他是我继堂姑父的大女婿——这亲戚关系是有,只是有点复杂。

他说的地泡儿,乳白色,表面分布小米粒大小的紫红色的点儿,大的拇指蛋大,味道甜中微酸,是野生草莓。植株齐脚踝那么高,成片生长在海拔千米以上的二荒地里。芒种前后,秋山半坡里的大坪、二坪的地泡儿都快熟了。二坪要低些,成熟得早几天。

黄老表是个勤快人。到他家,不光地泡儿有吃的,还能享用到他祖传秘方家酿的地泡儿酒。 说他本分归本分,但是这个秘方,他是秘不示人的。我曾经劝他到镇上文化站去申报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说国家一年还有点劳务补贴,他笑说:"豆腐盘成肉价钱,没得搞场,三个螺丝四个弯,难淘气!"

他家的地泡儿酒,不卖不送,只供客人现场喝。装满了几个半人高的黑色大陶罐。地泡儿酒翡翠色,有些混浊。味道沁凉冰爽,有十几度的酒劲儿,是一种半发酵的甜味儿酒。一开缸,满屋飘着地泡香。

黄老表的家,东西两边临溪水。两条溪谷都是好景成串串的跌水瀑布群,任你玩水、钓土鱼、拍照、攀爬石头,其乐无穷。

房子是三间老瓦屋正房,三间偏房,呈"丁"字拐。后面有一个小天井,有厨房,围墙外是茅房和猪圈。这是黄家守了几十年的老庄子。

二坪下面的八角庙村,自从高速路留了出入口,前前后后,已经热闹了两年了。

黄老表不算精明人,他有个漂亮女儿叫唐娃儿,早年嫁到关中周至县。女婿出资,请外地的把式,把土墙老屋拾掇了拾掇。你在外面看,这房子还是旧的,可内瓤子新:卧室、厨房、卫生间,都是像城里人那样的新式,办成了一个来客可以住下来,有吃有喝的玩场子。用现在流行的说法,叫民宿。

黄老表的父亲六老汉,民国二十年起就在此处给一富商种大烟。用的就是屋后二坪一大片肥沃的缓坡地。现在地退耕了,稀疏的林下满是地泡。

六老汉勤劳守信,靠种大烟得的工钱,慢慢积累起来一份家业。民国三十六年,遭土匪王三春一次大洗劫。万幸的是,土匪劫财不害命,一家人的命是保了下来。自后,改为东家喂猪、养羊。种大烟的地,由此撂荒,成了放牧场,地里是杂灌。有一年,地泡儿长得特别好,摘回家来吃不了,才放了一天两夜,第三天,满屋子有了一股酒味儿。六老汉本会鼓捣草药,不清楚他是用了几味啥草药,成就了一个发明。

因祸得福,财产被土匪抢了,土改时候得以划成贫农。估计也没人愿意来二坪住,这个庄子也就留给了六老汉一家八口人,一住就是七十年。老汉早去世了。去年,黄老表的家人搬到八角庙街上扶贫新村的房子去了。旧房子本来是要拆了作为耕地的,女婿和扶贫干部商量,作为家庭扶贫产业项目给保留了下来。受疫情影响,打工出不了门的小儿子和媳妇自家经营着。两个老人帮帮手,办成了旅游产业。吃土猪肉、土菜。客多了忙时,还请几个帮手。

地泡儿酒,适合酒量小的喝,也适合女性喝,这成了他家的卖点。

地泡儿叶和果实味道,都和人工培育的草莓差不多,只是颜色不同,果实略小些。那个清香味,可就足版了。

冲着地泡酒、地泡儿的清香,是得约上几个老友,去二坪黄老表家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