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红了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深秋的故乡，在这个时分，院里，路边，山腰，溪边，柿子红了。

柿子有核，种出来，任其生长，为软刀子树，果小，核多。只有嫁接，才会长出一棵优质的柿树。在我的故乡，一般有牛心、火罐、暖柿、帽盔、尖顶、四方等品种。

牛心柿子形如牛心，品质最好，个头大，用来旋柿饼最好。红牛心柿子非常冰甜。火罐柿子个头较小，经霜杀以后，非常红，结得繁密。暖柿，不大不小，扁圆状，成熟以后，青里带黄，黄里泛红，放入温水锅里暖上一夜，吃起来脆而甜。帽盔柿子，形如钢盔帽子，半圆形。尖顶，底圆顶尖，体形也较大，宜于旋柿饼。四方，有小四方、大四方之称，身圆底方，也可以暖着吃。

在故乡，开到柿树花事了。樱梨桃杏，花开花谢，待柿子开出黄白色的小花时，春天就要过去了。几乎每一朵花底，会长出一丛丛青青的柿豆豆。

端午前后，割麦插秧。此时的柿子，碎蛋蛋一个，指头蛋子大。小娃们常常摘下几颗，埋在小溪底下的泥土里，或者埋在秧地边，作上记号。过上三五天去，扒出来，洗净，吃起来又脆又甜。

如果这样吃，就太浪费了。

从夏入秋，柿子初黄，往往一棵树上，有几枚率先红了，如红灯笼，红艳艳，亮灿灿，吃起来甜蜜蜜，这叫红柿。红柿的红，方言里读四声。

这时，可以卧柿子醋。青中稍稍泛黄的未经霜杀的柿子，小心翼翼地采摘，轻拿轻放，剪去柿蒂，置入瓮中，添满凉开水，密封十天半月，打开来，哇，一种特殊、浓郁的酸酸的香味扑鼻而来。用这种果醋炒菜，调凉菜，别有一番风味。可惜，现在的故乡几乎无人做它了。

苞谷掰了，红薯挖了，豆子收了，葱，蒜苗很细嫩，芫荽、萝卜绿缨缨，麦苗如针。进入农闲了。这时候，秋风已将山谷涂染得一片红，一片黄，秋色越来越浓，越来越重。这时的柿树，柿叶由黄而红，满地皆是，匀称、丰满、虬劲的枝杆露出来了，一枚枚，一爪爪，红彤彤，亮晶晶的柿子，挂满枝头，红遍了天。

该夹柿子了。

将竹子破成夹竿，夹紧柿枝，轻轻一拧，一嘟噜柿子落到手上。带着柿叶的柿子，清香四溢。

大人在忙，小娃在耍。夹的夹，拆的拆，玩的玩。笼子里，扑篮里，柿子越堆越高。红红的柿子，映红了笑脸。

总会有几枚柿子，留在枝头上，留给飞来的鸟儿，作为美食。

用柿刀旋柿饼。旋下皮，穿成串，一串串挂满屋檐下。这时候的屋檐，缀满丰收的色彩。几串火红的辣椒，还有金黄的苞谷，与柿饼交相辉映。

这些柿饼，在冬日的阳光下，在越来越冷的风中，由黄而红，晾干了水分。有时，鸟儿瞄上了它。有时，馋嘴的小娃会来袭扰。偷偷摘下一枚柿饼，急不可耐地吃下去，那一种甜味，印在少年永不磨灭的记忆里。

终于，成串的柿饼卸下来，放进柜子，每天取出来捏一回，捏成饼状，渐渐带上了霜色。吃起来很甜，而且有筋道。那年月，在过年时待客，这绝对是一种稀罕物。

同时摆上来的还有柿皮，上了霜，也很甜。

那些夹下的柿子，有一些留着枝杈，穿进草绳，挂在屋内，红一个，吃一个。还有一些可能放在楼上，堆入苞谷杆，几乎把它忘却，其实不会真的忘却。有那么一天，心血来潮，上楼捏一下，软了。照一照，都红了。轻轻捡起来，剥开皮，能看到柿瓤上的糖，以及柿肉里的黑核。一吸溜，一股子冰甜立即滑到肚子里。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种享受。

那些现在离乡经年的游子，必定有一个柿树下的童年。此时此刻，就让我们打开记忆，重回乡村，将那一种美好轻轻地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