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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里的红衬衫

作者: 潘银梅2023/10/16优秀散文

这是一件红色衬衫,款式老旧,业已褪色,在一柜五颜六色的衣服里,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然而就是这件褪尽铅华的红色衬衫,见证了我无悔年华。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正值豆蔻年华的我,放暑假回到家,我忽然发现寨里的伙伴,都做了一件色彩鲜艳的红色衬衫,真真慕煞了我。晚上,一家人团团围坐小圆桌吃饭时,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父母说:“寨里的小伙伴都做了一件红色衬衫,我也想做一件,六月十五赶龙凤山大戊时穿。”父亲听了愠怒地说:“家里六兄妹读书,每学期开学都要一大笔钱,哪有闲钱做衣。”母亲接过话茬,温和地说:“这几天有老板来寨里买旧木楼,要把旧木料扛到棉花坪,不如你也去扛,挣了钱扯几尺布叫裁缝做。”

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又不敢违抗。扛木头的第一天,晨曦微露我就起床了,到灶房拿了根丫杈,匆匆来到细店,只见细店两边,堆着两大堆布满黑诟和灰尘的旧木料,来扛旧木料的人还真多,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还有几个学生娃。年富力强的扛大柱子,像我这样的学生娃,只能扛轻一些的枋板。

我刚走到那堆木料旁边,有个大叔乜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对我说:“哟呵,潘家塆的学生娃也来扛木头?是木头扛你吧。”他的话引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本来我对扛木头,心生胆怯,不知何故,听了他的话,和那刺耳的笑声,倒生出一身胆气,和涌出了无穷的力量。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他:“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说着话,我岔开步,弯下腰,双手用力抬起一块枋板,放在右边肩膀上,头微微向左偏着,把那根丫叉从左边肩膀斜伸过来撑着枋板,以减轻右肩重量。尽管这样,那枋板一上肩,肩膀就火辣辣地痛起来,宛如有人用荆棘抽打一般。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趔趄。身后又是一阵大笑。栽秧打谷锄土砍柴我样样熟练,唯独木头没有扛过,更何况经过一个学期的休养生息,肩膀变得细皮嫩肉,哪里经得住几十斤枋板的重压。委屈的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但我绝不能让眼泪掉下来。

从新寨去棉花坪有四里路。路径比较平缓,但路面坑洼不平,又正值暑天,晒得汗水涔涔。汗水、黑诟、灰尘搅到一起,我像从窑炭里走出一般,整个人都乌漆抹黑的,尤其是双腿似灌了铅般,总迈不开步。好几次我想把枋板丢弃路边,宁可不穿漂亮的红色衬衫,也不要受这份罪。这时眼前浮现出大叔乜斜着眼看着我,仿佛又听到了刺耳的笑声,于是咬紧牙关坚持。终于,远远地看见凉亭,只要过了凉亭,就到棉花坪地界了。我心里顿时轻松起来,肩上的枋板也似乎变轻了,脚步不由轻快起来。终于到达目的地了。我艰难地把枋板放在大秤上过秤,有七十二斤。

返回家的路程,轻松而愉快。

回到家里,大快朵颐吃过午饭,又开始第二趟。扛第二趟的时候,我发现那几个学生娃,一个都不来了。

第二天,小腿酸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肩膀火烧般的痛。说内心话,我真不想去扛了。然而,刺耳的笑声,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我的身上,啪啪作响。我义无反顾拿起丫杈夺门而出。当我把枋板扛上肩膀时,直痛得我龇牙咧嘴。旁边一大嫂打趣我道:“阿梅,这木头没有钢笔好使吧。”我说,可是这木头可以变成我需要的衣服呀。就这样痛着,坚持扛了三天,旧木料扛完。一结账,挣了两块八角五分钱,我悉数交给父亲。父亲扔下一句话:明天去桐木荫扛小建材。

小建材是杉木尾巴,有三四米长,还是生的,路又远,加上山路弯曲狭窄,沿途都是刺蓬窝,长长的建材,不是被刺藤绊住,就是被树枝挂住,或者拐弯时建材迎面撞到土坡上,有几次差点被撞下路坎刺蓬窝里。

一路上就这样磕磕碰碰扛到棉花坪。头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每往前走一步,路途就会减少一步,离终点就会越来越近。又扛了三天,小建材没有了,一结账,我又赚了两块六角钱。更难能可贵的是,几天下来,大家对我刮目相看,开始乜斜着眼睛看我的大叔,也竖起大拇指对我,也像是对众人说:“潘家塆的阿梅顶呱呱,书读得好,活也干得不错。”后来,寨里的孩子不好好干活,大人就训道:“你看人家阿梅……”

终于,父亲赶乡场的时候,把布料给买回来了。

母亲拿着布料对我说:“拿到裁缝老杜家,给他家薅三天茶油山,他就帮缝一件衣服。”薅茶油山对于我来说是轻巧活了,并不惧怕,我心里很愉快接受了新任务。

起早贪黑薅了三天的茶油山,终于在赶龙凤山大戊头两天,我拿到了一件红色衬衫。这件衬衫,没有收腰,简简单单,穿起来宽宽大大。然在那时不是灰就是蓝的衣服中,简直是鲜艳夺目,我非常喜欢,并如愿地在赶大戊时穿上了,心里的那个美,那种愉悦,简直无法言说。

后来我工作了,可以随心所欲购买经济能力可承受的衣服了,衣柜里的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衣服琳琅满目,并每年都要把一些旧了过时了的,几年都没动过的衣物清理掉,唯独这件浸染旧时光,见证我成长的红色衬衣,依然被我奉为珍宝般放在衣柜的一角,它随时都在提醒我,在人生路上,每朝前迈出一步,都会取得同等的人生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