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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爱如山

作者: 陈兰2023/11/18现代散文

“爸爸,我们打的士到竹中吧,行李太多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个小姑娘,约摸十二三岁,背着背包,怀里抱着一个芭比娃娃,她身旁父亲四十岁上下,上身白衬衣配着深色长裤,双手提着行李箱。

这天是学生们开学的日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

三十年前,我刚上初中二年级。那个暑假,班主任叫我去参加由区教办组织的集中班考试。这次考试要从全区6个乡级中学700余名学生中选拔60人。据说集中班师资力量雄厚,只要当了这个班的学生,离“跳出农门”不远矣。

谢天谢地,这次考试我被录取了。没有录取通知书,只有一张《入学通知单》:学生自带床榻子、被褥、草垫、席子、洗漱用品……听到这个喜讯,不苟言笑的父亲居然笑了,他那天破天荒为我煮了两个荷包蛋,自从母亲去世后,这是父亲第一次笑。

父亲比我长40岁,没有文化,脾气古怪,大人们叫他“铁匠”,孩子们叫他“雷公”。家中就我和哥哥两兄妹,哥哥比我长十二岁,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枕边常常放有药瓶子,村里的赤脚医生也经常来给母亲打点滴,父亲和哥哥赚的钱全都花在母亲身上,家里债台高筑,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在我十一岁那年,刚满五十岁的母亲终究没有熬过病魔。一夜间,父亲苍老了许多。母亲下葬后,家里开了第一个家庭会,会议商定:父亲在周边帮别人干重体力活挣钱供我上学,顺带照顾我;哥哥当学徒去学酿酒,赚来的钱还债、买辆新自行车、娶妻生子;我的主要任务是一心读书考学。

母亲走后,全家按照“会议”要求各负其责。父亲农忙时每天起早贪黑在地里刨食,农闲时到村里下苦力赚钱,扛包、抬石头、抬电杆、下矿井挖煤、挖沟、修渠……只要能赚钱,再苦再累他都去找活干。哥哥当学徒后,家就像他的宾馆,每半个月回来一次。这个空荡荡的家没有了昔日的欢声笑语,曾经无忧无虑、活泼开朗的我变得郁郁寡欢,一日三餐,我与父亲就交流这几句话——“吃饭了,爸爸”“嗯,马上就来”。

人生是一场渐行渐远的跋涉,想必是冷酷的现实在逼迫着我去成长、去面对,从那时开始,我的学习成绩逐渐上升。

为了还债,父亲和哥哥努力拼搏赚钱,母亲走后两年多,家境逐渐好起来, “三转一响”、电视机、电风扇相继被哥哥请回了家,墙壁上我的奖状越来越多,周围邻居们投来羡慕的目光。好心的阿姨们还登门劝父亲找个老伴,不料他却一一谢绝。

收到入学通知单后,父亲变得异常忙碌,有时见他眼睛布满血丝,手指头缠着浸有鲜红血渍的布条。在“雷公”面前,我不敢多问,想到即将离开他,离开那个没有一点生气的家,不禁暗自有几分兴奋,然而更让我担心的是床榻子、席子、草垫。

以前每学期开学,都是父亲送我,不熟悉我的同学和老师们误以为他是我的爷爷,真不希望这次进入新学校,还是“爷爷”送我。

开学前一天,我鼓起勇气央求父亲,“明天叫哥哥送我吧。”

“不得行,哥哥要赚钱,我用自行车送你。”父亲不会骑自行车,他更不知道,不会骑自行车的人,推车更难。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住校的话,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家,我突然心疼起父亲来,我这一走谁喊他吃饭呢,原本瘦弱的他会变成什么模样?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从床上爬起来看时钟已是凌晨两点,只见父亲房屋的电灯还亮着,我轻轻推开父亲的门,只见崭新的床榻子、席子、草垫在他房间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整装待发的士兵,父亲正专心致志地埋头编织着草鞋,没有察觉到我。难怪父亲手指头缠有血布,夜晚时分父亲在微弱的灯光下编织它们被弯刀划伤的。

开学那天,我起得较晚,只见桌上一只碗盛着两个荷包蛋,另一只碗盛着稀饭,难道“抠门”的父亲会如此慷慨又给我吃荷包蛋?正在我纳闷时,父亲抢先一步端走了稀饭,叫我赶快吃了鸡蛋准备上学。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每年只有过生日才吃一个鸡蛋,平日要拿鸡蛋变卖后买油、买盐补贴家用。

出发前,父亲穿着当年与母亲结婚时的新郎装,脚上穿着昨夜刚编织好的新草鞋,想必这是父亲一生中最好的“派头”吧。

当我收拾好自己必需品,父亲已将草垫、床榻子、木箱等绑在自行车上,车旁放着一个大背篼。自行车就像被几座大山压着,除了扶手、脚踏板裸露在外,其余全被遮得严严实实,俨然风雨中披蓑戴笠的老翁蜷缩在稻田里喘不过气来,更像他自己。

当父亲伸手去推自行车时,它却不听使唤,“哐当”一声,“老翁”倒下了。我傻愣着,脾气暴躁的父亲此时却不愠不怒,弯着腰将地上的东西全部装进大背篼,唯有不能折叠的席子,父亲抱在左腋下,肩上背着大背篼示意我赶紧走。

我们父女俩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上想到父亲为省那一元车费就感到莫名的委屈,身旁的中巴车时不时“嘀嘀嘀”地叫,是示意我们去乘车,还是我们走在公路中间挡了它的路?我眼巴巴地望着中巴车远去的影子,恨自己为什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父亲,顿时,不知是恨,还是怨,泪水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好不容易来到了学校,“同学,你爷爷编的草垫和席子真漂亮,你真幸福,这么大年纪了还来送你。”一个新同学亲切地与我打招呼。我和父亲同时扭头过去,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见别人夸父亲。顿时我脸嗖地红了起来,“不,他是我爸爸……”

“爸爸,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好吧,生活费在箱子里,钱不够,以后让哥哥给你送来。”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

望着父亲背着大背篼佝偻的背影,霜白的银发,蹒跚笨拙的脚步,我的眼角湿润起来,父亲的背影逐渐模糊。我到了寝室数着一叠叠用细线捆扎好的生活费,全是零零碎碎的毛毛钱,一共有385.8元,原来父亲一直这么省吃俭用,就是为了筹它,他怕我第一次出远门舍不得花,所以准备得充足。

多年以后,我参加了工作,经济条件宽裕了,多次叫父亲到县城居住,但父亲总说自己是个庄稼人,习惯了乡下的生活。父亲一生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度过了八十四个春秋,他常说,家门前那几亩薄土是他一生中最亲近的“伙伴”,有了它们陪伴,他不会孤独。

嘟嘟嘟,一阵急促的汽车鸣笛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还想陪父亲从家里抱着席子,背着大背篼步行到当年那所办有集中班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