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贵客网 > 散文 > 经典散文 > 正文

买炭记

作者: 郭宗忠2020/08/15经典散文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我抽空坐高铁回老家,准备给父母亲备下过冬的煤炭。对于接近八旬的老人来说,一个冬天,煤炭是他们最重要的取暖和生活之需了。

回到家,没想到煤炭已整齐地一袋子一袋子垛在棚屋里。父亲说,不像以前了,现在,煤炭直接送到了门口,都是中块的好煤,他们给装好袋子送进家里,给我们码在了那里。

我悲喜交集,现在的生活真的方便了,而从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不免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和父亲、弟弟一起去禹村煤矿二号井买炭的情景。

虽然我们家周边几十里的地方到处是煤矿,但那时候还是凭票买煤炭,一口人一年也就是五十斤到百十斤的煤泥。煤泥就是洗选煤后沉在池子底部的煤的粉尘,已经凝结成块。煤泥拉回家也舍不得用,只等到过年的几天在堂屋里点上煤炉子,也只是熰一些烟而已,根本没法用它来做饭,仅仅是让邻里串门时看看家里还有煤炉子,是贫穷年代里的一种奢侈品。

过年前后,如果谁家烟囱里没有冒烟,是会让人笑话的,以后这家的孩子找对象也成为困难,煤炉子冒烟就是那时家庭富裕的一点象征吧。

那一年接近年关了,我们也放了寒假,我和弟弟一起跟父亲去十八里地外的楼德集市卖完了冬天储存的菠菜、芫荽等菜,也就是卖了六七元钱的样子。然后用卖了菜的钱去离集市还有三五里的二号井去凭票买煤泥。

也许是接近了年关,在煤矿炭场口挨排着一队队的独轮车或者地排车,人们清一色的青棉裤蓝棉袄,黑的或者灰色的棉帽,和那些地上的煤尘差不多的颜色。这就是那个时代不得已的流行色了。

我们排了半天队,听到前面喊,煤泥没有了!

人们散开去了,因为这是常有的事,有票也不一定有煤炭,人们只能空手而归,哪怕有的是从半夜等在这里。只是等着,不知道何时开门,说一声没有,也就算是不错的交代了。有时候,一天也不开门,也不出来吱一声,很多人白白排队一整天守候着,伴着星光来,空着车子伴着星光回去。

怎么办?我看出了父亲的着急,我们也这样空着车子回家吗?过年几天怎么也得烟囱里冒冒烟啊,毕竟家里有一天天逐渐长大的四个男娃子。

父亲没有辙了,走在靠近煤矿的村庄里,父亲朝着一户户人家张望着,就是关着大门的,父亲也从门缝里往里瞧瞧。

那时候谁也不敢藏煤倒卖煤的,那叫投机倒把,逮住了会游街的,但有一些离煤矿很近的人家还是动起了心思,到渣子山上拣一些还有一层煤炭皮的煤矸石,砸碎了,和上一层煤泥,冒充煤炭偷偷地卖。

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这些,只想看看谁家有卖炭的,至少不能空手而回。

父亲终于瞧见了一家的天井里有一堆煤炭,是碎碎的黑色的煤炭一样,上面泼上了水,很潮湿,但看上去还是黑黑的煤炭。

父亲偷偷进去,那户人家起初还不肯卖,最后出来看看周边路上没有人,赶紧让我们把地排车拉进院子里,谈好了价钱,比煤泥贵了许多,差不多把卖菜的钱都花上,买了千把斤。

在路上我们高兴坏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煤炭啊!我和弟弟拉着车更卖劲了,路上的寒风也感觉不到了,我们的棉袄里汗津津的,也许因为高兴,看苍绿的麦苗仿佛在冬天也是青青的了。

没想到,走到半路,一路上的风吹日晒,还是把那些炭上的潮湿的水汽蒸腾干了,一车的煤炭却成了白花花的石片子,其实是满车的煤矸石碎片。

想回去再找那个人家,怕暴露了买卖关系,我们也躲不了干系,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拉回家了。我和弟弟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采的。

快到村口的时候,父亲骑上自行车先独自回家了。现在理解了父亲的心情,他拉着一车煤矸石在村庄里走过,会丢掉了多少脸面。

在村子里,我们哥俩谁的问话也不答应,就这样快速地小偷一样地拉着一车的煤矸石回了家。

母亲倒是没有抱怨什么。过年时,母亲把父亲劈好的木柴和煤矸石掺杂着点着煤炉子,也度过了那个寒酸憋气的年。

年后,母亲拉着风箱,硬硬把那一车煤矸石烧净了,在棚子里的炉子里,母亲把风箱拉得呼呼响,碎柴加上煤矸石,母亲还是把生活烧得有滋有味。

煤矸石的劈啪声,仿佛我们过年时的鞭炮噼啪噼啪地响在了记忆里。

如今,那闪着亮光的煤炭在阳光里乌亮,在煤炉子里烧得只剩下一点点白灰,烟囱里连一点黑烟也没有了。屋子里暖暖的,围着煤炉子做饭烧水沏茶,是那样惬意。

这平静安详的日子多么温馨。母亲在炉火旁打起了盹,我和父亲唠着家常,一个不变的感叹的话题是,这来之不易的越来越富足的幸福一定要好好珍惜。